[原][短]调弦[隶属‘半盏’][清水微耽慎]

君迁子

笔力浅，绵软风，微耽慎

王献之总是偏执地认为，自己的记忆，全是由柔软的毛笔饱蘸了墨汁堆叠而成的， 或描绘勾勒，或涂抹晕染……大块小朵的乌墨色云雾，被魏晋那可以收揽明月的放荡之风挟裹，缱绻缭绕成无数风华。
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当兄姊们在这个手握尘麈，盛行清谈的朝代里汪洋恣肆地畅谈时，他只是握着支毛笔，静静地在案前写上一整个下午。
夏日的午后，阳光被绿得近乎泛滥满溢的树叶细细淘澄筛拣过，在覆着轻柔软纱的窗上，投了明灭摇晃的斑驳影子，精致如雕琢出来一般，极是好看。
他却顾不得抬头去欣赏——尽管握笔的手早已又酸又疼，笔杆也因为汗水的浸透而有些滑腻。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最小的孩子，爹娘照看了兄姊，轮到自己的时候，已然失去了原有的热情，冷落虽然不是故意，却频繁得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
兄姊们大多崭露了头角，他们都是琅琊王氏的骄傲，光辉璀璨如沉沉夜色中的星斗，在东晋的天穹里熠熠闪烁。而他，连萤火微光都算不上，不过是个仰着脖子眺望的稚稚孩童，哪怕努力地伸手去够，指尖所触及的，也仅仅是微凉而无力的空气而已。他是王羲之的小儿子，玄之凝之的幼弟，却独独没有人想起，他名为献之。
于是不得不咬着牙去奋力攀爬，跌了也懒怠抽噎一声——明知道无人听见，听见了也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罢了，因此也不必用哭泣去换取所谓的怜悯与同情——况且也许引来的毫无恶意的笑声会更多一些。
他很有些疲倦了，可是心中的那根弦却不自主地绷得死紧，想要放松却已经无能为力，于是继续往下写着一列又一列的字，仿佛在编织经纬，或者说，在编织一场大约还未被他人发现就要因为失落而破灭的梦。
“官奴你还在这里啊！”这声音如同此刻的日光一般，透着少年特有的盎然生意。
他的毛笔，突然就顿了顿，在纸上摁下了一团兴奋发抖的墨迹，埋没了原先写的那个“静”。
门口的徽之，他的季兄，此刻正咧嘴笑着，也许是因为才在院子里闹腾过吧，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扯了扎双鬟的缁绦，披头散发的。
他搁了笔，理一理刚才因为写字而垂在肘弯的袖口，有些腼腆地笑道：“季兄。”
季兄一边跨进来，一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从上面扯落了一片树叶随手丢在地上，然后随意地将两只手掌“啪”地摁在了案上，龇牙笑着：“整天窝在这里要闷出毛病的，我看你一天到晚倒有四五个时辰在这里——我几次经过，又不好意思叨扰你。操之和我都在外头呢，他非闹着玩樗蒲，你说那玩意多没劲，不如投壶！官奴你来定……”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也插不上话，只是凝着笑容，心中的千头万绪却似乎被季兄喋喋不休的话语牵动起来，如同丝线一般，绣成一幅自己未见的灿烂图景——原来，究竟还是有一个人知道自己闷在这里的。
“官奴你随我一起去找操之吧，慢几步他又要和闹我……”边说边毫不生分地拉住了他的手——季兄的手是温暖的，久违的与笔杆相异的温暖，毫无保留的温暖。
他就这样，随着温暖，被牵进了门外的一片阳光里。

他回头望时，发现那高高的门槛，跨过去的时候，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树叶的剪影，一晃一晃，终于爬上了他的衣袍。

其实，他也不能够说清楚，自己的字，是什么时候开始传扬开来，认真回忆起来，只能记起自己握着粗大的毛笔，站在壁前，写丈宽的大字，汗水涔涔而下，浸透了当时最为盛行的古旧布衣，眼里也一片潮湿——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当时的确感觉到了大海一般的汪洋恣肆，就在他的眼里浮泛。
之后，自然是一片赞扬，无论是父亲，还是其他的兄长——官奴必成大器——他们都这样说着，拍拍他的肩膀，他只是觉得，那一掌下去，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就好像年关时他去祭拜琅琊王氏的先祖们的时候，那种黑云压城的沉重感。
他苦笑——自己到底是个孩子，得不到的时候一天到晚委屈着，得到了又嫌不堪重负。
他正垂着头，仿佛谦逊无比的样子，其实不过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而已——却突然有人戳了戳自己不安地绞在一起的双手——季兄如往常一样咧嘴笑着，没有什么祝贺或者希冀的言语，只是半蹲着与他平视：“官奴疼不疼？”
他低头去看，手上有几瓣如桃花一样的茧子，早被磨得通红，又因为刚才写字的缘故，透着一道又一道的血丝——于是，被几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忽略的疼痛，随着季兄的那一句“官奴疼不疼”，开始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手掌。
他缩了缩，摇头又点头。
“官奴你就是这样，我找阿青拿点药来，你先去院子找操之……”季兄顿一顿，又极为狡黠地附在他的耳边，“我告诉你呀，昨天有人送了坛九酝春给阿大，操之撺掇着我偷了半坛，用瓿装了，就瞅着你去了一起分呢！快去罢，我给你拿药！”
“嗯。”他很乖巧地点着头，然后眯着眼，看季兄跑入日光——明明是不适合跑跳的大袖宽裾的深衣，却在风中展成一双羽翼，光灿灿地流淌着愉悦的温暖。
他拿自己脱力的冰冷手指摸一摸耳廓，烧灼一般的热。

他记得，季兄那时候最厌恶的就是冬季，说是冻得人全身发僵，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叔伯喜欢穿着一点也不保暖的大氅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即使能被人说成‘神仙风骨’，我也不想冻成风腊肉。”季兄裹了又厚又沉的绒毯，窝在他身旁读《高士传》。
他笑着：“季兄这么说，那风腊肉岂不最是‘神仙风骨’了？我最欣赏《高士传赞》里说的井丹了，高洁、不慕荣贵。”
季兄打了个喷嚏：“哪里比得上司马长卿的玩世不恭啊！你看现在那些人，哪个不是装出来的逍遥？一点意思也没有。”然后躺倒在榻上，“官奴，你说我们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
他合上《高士传》，闷着声回答：“季兄一定是不会的。”
“嗯，嗯！”季兄翻个身，睡着了。
季兄一定是不会的，不像我。他这样想，然后卷了自己的毯子，吹熄了灯。

后来他们见面的机会渐渐少了，他有许多的帖子要临，雅集之类的事情多得让他焦头烂额，每日送到家中的帖子如雪片一般，有时候他怀疑自己迟早要被它们湮没。
偶然有一日歇了下来，移过落满了尘埃的琴，喑哑了许久的琴弦被厚茧一拨，发出了朴素的乐音。
琴的声音素净清淡，他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了这琴声了，手指上的茧，累了一重又一重，也不复当初的疼痛。
可是，他知道，季兄还是多年前的那种性子，放荡不羁，做事从来不理会什么礼节——季兄在过吴中时曾经跑进别人的园子里去赏竹子，被主人发现并挽留后又自顾自地想走，结果众人围追堵截，困在园子里不放，于是季兄便在园子里肆意呼啸，尽情而去。家人说起这个的时候，几乎把它当成一个并不完美的幼稚笑话，他却在想，自己似乎已经忘了那瓿偷来的九酝春的味道。

后来，他也试过这样的放肆行径，被顾辟疆粗鲁地碾了出去。之后，他靠在墙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离去，辟疆终究忍不住打算找人送他回去，却被他拉住了衣袂。
“王子敬你到底想做什么？！”顾辟疆怒不可遏又毫无办法。
“你有九酝春么？”他问道，那种让人心虚的酒，苦的——也不见得好喝，却可以醉上整整一天。

他喝过很多次的九酝春，却再尝不出当初的滋味。
季兄开始叫他“子敬”，但说话时依然是笑的——官奴成了子敬，季兄仍是季兄。

再后来，他就病了——昏昏沉沉地做着梦，一片云遮雾罩，之听见“铮铮”的琴声和那一声又一声的“官奴”。
醒来的时候，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季兄的背疮也不知好了没有，叫个人去看看吧。”
他分明记得，前些日子季兄来信，说是得了疮症，叫他不要挂怀，待病好之后，邀他一起去吴中赏竹，还说让他带上古琴。
只怕自己连去探望他的气力也没有了。他苦笑着想。
下人却没有应承，只是说：“子猷少爷听闻了您得了重症，求着术士无论如何要拿自己的余生去补您的性命……”
他笑着：“季兄还是这样，做事也不考虑思量，哪有以命易命的好事……”
——倘若有，也该是我这个七弟为季兄以命易命罢。
“那术士说，子猷少爷自己的年岁也所剩不多了……”下人垂着头，把药碗递给他。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漆碗如一团火焰，烧灼着他的手掌。
“啪”地一声，漆碗在地上滚了几圈，乌浸浸的药汁泼了一地。

恍惚中，他再次看见了那张琴——那是行冠礼时候季兄送给他的贺礼，比不得那焦桐独幽，他却最喜欢。
那么季兄，我要先替你看看那黄泉碧落里，是否还有竹林。你别忘了，那瓿九酝春的滋味。
季兄，请再为我弹奏一曲。


正文外

其实王徽之TX排行第五，但是前面有个女孩子，所以去掉一个，献之称他为季兄
献之TX小名官奴，排行第七。
相关资料
王徽之：字子猷
王献之：字子敬
《世说新语》：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渤绝良久。月徐亦卒。

王子猷，子敬兄弟共赏《高士传》人及《赞》，子敬赏井丹高洁，子猷云：“未若长卿慢世。”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旁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做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他耳！”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著门外，怡然不屑。

《晋书》：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羲之密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兒后当复有大名。”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数百人。

柒羽

多么强大的沙发！我占！！！ [s:2]

远目，好强大TAT……看了半天我算是看懂一点了……|||

我被历史调戏了。美人乃好萌，抱住亲一口。

乃这是给自己的贺文么？~

君迁子

其实我在等一个人的贺文【据说她只写了一段——年轻的胡服小生在马上纠结~】
我是不是应该把正文外放在上面以便方便观看？：目【喂= =】
其实历史很干涩，很CJ……捂脸，幸而是理科生，否则我会谴责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