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奔涌的水流经平静的湖——《九玄的回忆》及其他 （表

蕉下竹

      朋友们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我对小说的品位比较特殊而且苛刻。这种品味甚至被小杰形容为足以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的怪癖。这里又要说到《红楼梦》了。一部《红楼梦》促成了我的审美观。我喜欢用泉水淙淙来形容文笔，也喜欢用湖心沉碧来形容韵味。从这个方面讲，九玄三部曲完全当得起这个评价。
       如果把一个系列的最佳状态也比成“风头、猪肚、豹尾”，那么至少九玄系列前两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部在HP的世界中展开，讲述一群留学生的“西游记”，其效果正是“半卷湘帘半掩门”的状态，隐隐绰绰地透出另一个东方魔幻世界的风姿。它有着桃花源般的身世和古老神秘的故事，它就是九玄。而第二部，述说这一群在第一部里领尽风骚的留学生的成长印记。这一部，就是《九玄的回忆》。

汹涌的水

       “孩子”大概是众多文学作品钟情的对象，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我们也许会觉得一个“文人”过于矫情，也许会觉得一个“佳人”过于直露，甚至会挑剔一位“智者”有些陈腐，然而，对于文学作品中的“孩子”我们却很难挑三拣四。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因为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单纯，是孩子最大的特征。一个孩子有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性格缺陷，那总是免不掉的，可是他们的心底大多数时候应该是纯洁无暇。他们并不无知，相反，有可能知道得比很多大人还会多。而且，他们还往往充满了瑰丽的想象、敏锐的感知能力、让人惊叹的创造力以及燃烧的生命激情。这是他们的文学价值所在。更重要的是，他们正处在一个迅速成长的年纪，富有动态的美。往往一个月的时间，你就会发现他又有些不同。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正如新生的泉水，一定是奔流涌动生生不息的。
      下面我们可以来阅读这部小说了。生活在与现实世界相平行的玄界的7岁男孩云归和6岁女孩绛萼，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面对的入学测验就是从自己家里爬山涉水到达九玄。山高水长，野兽横行。小说的开始，在温婉的笔调下，绛萼的奶奶给两个孩子讲述着关于九玄的最后一个故事：七百年前一场几乎摧毁整个九玄的那场浩劫。慈爱的奶奶不可能给孩子们描述惨烈的战况，重点只是放在了那个掀起轩然大波的“迷雾专攻”的美丽和谜团，以及她最后那化为细雪散去的漂亮的死法。然后读者的注意力被那个面对野兽战气凛凛的云归、笑起来粲然炫目的绛萼以及绝地逢生后两人兄妹般的生死约定所吸引。接下来他们来到九玄，清澈的湖水、古朴的建筑、参天的树木、苍翠的山峰，宛如古代中国隐士们理想的居住地。在见习祭司素霜的带领下，读者渐渐了解了这个学校。其中一个细节，新生在初学里交谈至深夜才恋恋不舍的分手入睡，至始至终却忘记了交换姓名。看到这里，忍俊不禁，这才是孩子应有的交友方式。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的温馨平和，肃杀和严酷完全是被遗忘的远景。然后，波澜顿生。分院时，绛萼出奇地被认定为七百年后第二个“迷雾专攻”。仅仅因为一个虚名、一点天赋，猜忌和痛恨铺天盖地，正如六月飞雪，让人凄寒彻骨。生活变得暗淡残酷。
       面对突如其来的磨难，二人很快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余光中有言：“你以为孤独加孤独会成为热闹，其实，会是加倍的孤单。”歧视、孤单、忧伤、连累、体罚、漠视······这一切既困扰着他们，也启示、教养着他们。因为独自咀嚼着这些其他同龄孩子不会咀嚼的命题，云归才变得不羁和狂傲，绛萼也渐渐淡定冷然。然而，人们常说，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可是别忘了有多少人先于大人之降已经被心智之苦湮灭。这样的变化既是成熟的前兆，也是两个孩子对外界的刻意抵抗。这样的心理抵抗，暗藏危险，容易使人陷入自哀自怜的境地，忙于保护自己躲避现实，失去对人生更深入的思考。绛萼给自己的幻兽取名“盼融”，盼望人们心中的坚冰能够融化；而云归因为得到人们理解内心黑暗阴郁，幻兽缺乏破壳而出的力量。这二者恰恰是他们的精神将要停止生长的信号。
       同时，另外几个孩子已经在向他们伸出了善意的双手。胸无城府自来熟人来疯的凝合和举止大气外向活泼的蕙馥的加入，给这个受排斥的团体注入了活力。和凝合蕙馥两人建立的友情也带有重重的孩子式社交的印记：凝合是因为觉得他们不是坏人，所以应该得到帮助；蕙馥则有过被孤立的经历，发誓如果能融入人群就不再孤立他人。孩子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是同样喜欢就是喜欢，这样的关系是单纯的。与此不同的是，文绮和萧森的加入就相对而言颇有”双向选择“的意味。文绮身子柔弱，在被绛萼搭救的过程中，“看到导师口中的坏人流着眼泪为我求救，看着我眼中慈爱的导师冷酷无情的面孔，我知道世界有时候并不像我原本所看到的，所以我想我应该用心去看这个世界”，从此相信他们，并从他们身上获得靠自己的力量维持生命的决心。而萧森则是与凝合他们几次不打不相识，进而克服“双生”（通俗点说，就是精神分裂症）的缺陷，使自己两个人格第一次行动统一。“六人行”的确立，是各自独立成长的轨迹的交融，也是他们互相学习互相影响的开始。云归和绛萼，终于有了可以与之敞开心扉的朋友。敞开是放下的先声，而放下“迷雾专攻”的疑惑才可能从自哀自怜中解脱出来。从这个角度讲，大概可以解释朋友的巨大意义。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对友情的歌颂远不如亲情爱情，它却依然重要无比，不曾动摇分毫。
       最后，幸运地，两个孩子靠着天生的悟性，在危险真正来临之前撑出了那一片暗流，去迎接以后生命的波澜壮阔和其中的无限风光。
       作者龙葵明显对“孩子”和“成长”这个主题有极大的悟性，也有相当的偏爱。孩子的纯真无暇往往可能超越了时间和经验，会从人性最深处爆发出爱的力量。成长，就是对这份力量的试炼。你这时经历多少磨难，获得多少感悟和体验，会不知不觉地化作你人生的底色，标志出你个体独特的存在。而这个过程，暗流汹涌，需要特别小心的对待。

平静无痕的湖

       文学作品往往具有作者难以预料的美学效应。所以远期我的感悟也很少琢磨，“作者到底有没有这样想”的问题。何况，对于网络文学的现状来说，一部网络小说到底有多少嚼头，看的还是作者无意识的文学悟性，而非刻意的经营。那么，九玄系列的作者龙葵明显是一个悟性极强的写作者。
       湖是风景中最优美，最富表现力的地方。这源于它的吸纳能力。湖中倒影着岸边的景致，蓄积着无数的光明与阴影，甚至显露着空中精灵的身影，成为大地的眼睛，下界的天空。《九玄的回忆》的整体格调相当的平静优雅、从容不迫，充满了隽永的味道，这一点与湖之美，是相似的。
       这样的审美品位，首先得益于整部小说回忆的旋律。
       怀旧是一种普遍的心理体验，人们对于过去，所怀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并非总是“今是而昨非”，也不一定以为感叹“今不如昔”。这里的“回忆”是相对于第一部，六人行在霍格沃茨的冒险而言。故事的大致走向读者已然明了，人物的结局也相当分明，然而这并不影响小说的可读性，反而使其因此获得了某种历史感、纵深感。如今的彩色图片固然令人欢欣雀跃，可那些发黄的老照片不应该更加让人爱不释手吗？“朝花夕拾”，意味着经过了时光的淘洗、历史的沉积，删减了芜杂的枝叶，朝花会更见明艳动人。而且，当读者循着记忆之路一路走来，更感受到一种明显的宿命的美感：看到最开始奶奶讲述“迷雾专攻”的故事，不禁心头一紧，担心绛萼今后的命运；看到蕙馥眼里闪着异样的金色光泽，会再一次为她混血的身世而伤感；凝合抱怨着，把自己的白虎竟然看成了猫，甚至要笑出声来；云归为追求力量而度过了灰暗嗜血的一年半，琢磨着他是怎样恢复然后去留学的；萧森双生所带来的能力和性格的交替，早就在霍格沃茨大战中见识过；文绮的病根原来是从小落下的，难怪做了一下午菜就脸色苍白了······读到这种地方常常心头一震，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弥漫在心间，仿佛冥冥中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在驱动人物的成长，给作品笼罩下一层神秘感。同时，这种美感还由于作者只把谜底透露给读者而瞒着人物，在心中有数的读者和人物之间形成一种戏剧张力。读者知晓了命运安排之后，阅读时反而更多了一根“敏感神经”，时时探测这种审美效应，仿佛获得某种“第六感”。
       此外，小说在绛萼身上，还设置了一层更加深邃时空感觉，那就是跨度更长牵涉面其实更大的两代“迷雾专攻”的轮回。
       七百年前，第一位“迷雾专攻”岚曦备受宠爱，一度是整个九玄的骄傲，学成之后，她动用迷雾的力量发动战争，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九玄，最后只有圣祖亲自出手才得以平息。从此，“迷雾专攻”这个词成为九玄的禁忌，也在九玄无数导师心中埋下了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和仇恨愤怒的种子。七百年后，一无所知的绛萼成为第二个“迷雾专攻”，差点在分院时被当场杀死。后来虽然被圣祖保下，从此在九玄过上了被视若蛇蝎的日子。而绛萼的幻兽，九尾狐的出身，更无形地加重了这种轮回的宿命感，因为九尾狐的特性之一就是追随主人转世！几年之后，在修罗闯进九玄的战争中，绛萼自觉领悟了当年岚曦特有的招式——九尾摄魂阵。那个七百年前隐隐绰绰谜一样的女子，带给了绛萼和云归等人无数不幸的女子，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何会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行？善良平静的九玄怎么会教育出这样的“妖女”？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老一辈的人活在当年的仇恨中，年轻一辈的人活在她不堪的骂名之下。七百年前后，九玄同时经历这两场震动，之间到底有何玄机？
       同时，随着绛萼与岚曦的关联不断加重，绛萼和云归的处境也出现了三次起起伏伏的同者永恒轮回。“你现在所经历和已经经历过的这种人生，你还必须在此并且无数次地经历。这里没有任何新东西，相反，你的人生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欢乐、每一次思想、每一次叹息，以及所有极其渺小和极其重大的事情，都必须为你重新来临；而且所有的都还依照同样的套路和次序，树间的蜘蛛和月光依旧，时刻和我本人依旧。”绛萼一次一次地孤独迷茫，在摆脱岚曦找回自己存在的路途上从笑容灿烂到柔弱哀软最终走向了喜怒不形于色，如一朵迅速绽放的清冷无畏；而云归则一次一次地焦躁，从明亮温暖到深沉苦痛一直到被碰得血流不止，为追求自由差点把自己生生逼成恶鬼。谁能想到，隐藏在波澜不惊的叙述笔调下的是如此锋利的，甚至是令人面目全非的成长现实？
       在这背后，隐藏着对玄界多年来过度安详的忧虑。追求精神契合和承担社会责任是健全人性不可或缺的两方面。太过完美的玄界，不需要人们承担社会责任，于是逐渐走向了崩溃的边缘。七百年前岚曦自觉地在玄界里猛力冲撞，七百年后圣祖利用绛萼唤醒人们的危机意识。读到这里，不禁让人感慨，感到命运的无力。无论岚曦的还是绛萼云归的生命，最终都是被看似完美的“大同社会”锐利的边角狠狠地刺穿。他们某种意义上，都成为了这个制度无奈的牺牲品。它借用他们的血肉，继续支撑下去，等待下一批“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活祭品。看来，乌托邦的理想，终归只是理想吗？
       最后，《九玄的回忆》的独特魅力，还在于它浓厚的中国式的神话色彩。西方文化以宗教为本，从希腊神话到拉美神话的叙事传统，人界之外还有神界的深厚资源和广阔空间，魔幻和巫术的力量诱人至深。然而，按照西方魔幻小说的思路和美学来抒写属于中国的故事，其实是相当水土不服的。中国文学中六月飞雪、梁祝化蝶、白发三千丈、倒拔垂杨柳等等，是介于浪漫与魔幻之间的想想夸张，神幻的点缀，用得非常慎重。中国式的想象瑰丽奇特的神幻世界，到底应该怎样创造？在这方面，九玄三部曲给了我们很好的启发。“雷霆”的设定源于深厚的武侠传统，“深木”是“万物有灵”的泛灵信仰的生发，“清风”植根于博大精深的中医，“迷雾”则汲取了古代巫术与音乐的独特渊源，而“苍穹”应当继承了“天人感应”思想的精髓。民族的神幻文学必然要注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要爱自己脚下的土地，一点一点地挖掘它，体味它的博大精深，感受它深层次的美学规律，这样写出来的才会有明显的文化认同感和民族辨识度。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仅仅是简单考据上古神话传说和编造故事情节那么简单。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对人性的把握。毕竟，我们说了这么多年的“文学即人学”。

路旗

好长。。。。。。。

墨子仪

路旗:好长。。。。。。。 (2012-07-20 13:30) 

这货算补发嘛- -话说你当时不是看过么

路旗

墨子仪:这货算补发嘛- -话说你当时不是看过么 (2012-07-20 15:15) 

忘记了嘛。。。。。。

墨子仪

第3楼路旗于2012-07-20 20:42发表的 回 墨子仪 的帖子 的帖子

墨子仪:这货算补发嘛- -话说你当时不是看过么 (2012-07-20 15:15) [url=http://www.jiuxuan.org/ ..

天然呆哆老湿

玉露雨馨

文学水平很高，提出的问题值得深究！[s:55]

茶菲箜

写得真好，十分认同对五院本质和美感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