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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原][长]若见录7月29日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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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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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

发表于 2009-6-16 01:55: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是更新部分,请前往1楼查看全文,谢谢~~~~
回帖的一人亲一口
“为什么?”苍古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不想失去有关她们的任何记忆。”弄悠垂下头去,“飔然、青冥、燕雪、槐溪……她们都是暗玄的祭祀,都是我陪伴了一生的人,可是,每当她们离去,我对于她们的记忆,也随之被禁咒剥夺殆尽,不过剩下模糊的名字而已……”弄悠顿了顿,手指紧紧地抠住衣角,“那个禁咒,是第一代的飔然祭祀立下的,可惜,我也不记得她的面目了……我问过涅芸,大概在以前也曾经问过历代的祭祀们,涅芸只是和我说这事想改也不能改,以后别再提了。”
“也许,他们只是怕你有那么多不好的记忆……”苍古试图解释道。
“他们问过我吗?问过我是不是想要这些记忆吗?!”弄悠此刻心绪烦乱,完全不像是有了千年的阅历,反倒像个任性的孩子,“我只是,只是想要那些最真实的故事,所谓遗忘,和逃避有什么不同?”
“好吧好吧,我帮你。”苍古叹了口气,发觉这小妮子倔强得很,其实自己本可以当那耳旁风,听一听也就罢了,只是想起卫玠的事情来——弄悠通得了天地,救得了别人,却唯独,没有办法救自己,倒也十分地可怜与不公,“你把那方剂的名称告诉我,我替你出海要。”
弄悠怔怔地望着苍古,喃喃地答道:“忧思。”
苍古接过那束光滑的翎羽,它们被红色的绦带细细地扎好,一层又一层的流光如火焰一般明亮,抖一抖,就扑簌簌地落下一片金色。
“阿彦阿彦,你吃不吃桃花糕?”远远地,陈昕扯开了嗓子喊。
那是苍古最后一次,听这小孩喊他的名字了。

此番一去,竟与陈庆之他们,成了永诀。

番外 日落含山气

那是很早以前的故事了。
有多早呢?差不多是陈昕刚刚能够看懂兵书上的字,一知半解其中的意思的时候吧。
“昕儿以后想做什么呢?”午后的阳光真是温暖,陈庆之借着树荫间落下的日光,仔细地擦拭着他的长剑,银光流华,无限灿烂。
“嗯……阿昕以后想和阿大一样做大将军,还是开府的……”陈昕把淡淡的眉毛皱在一起,拧成并不好看的结,卖力地思考,“……然后……然后阿昕要娶杨家二丫、王姨的小女儿、买饽饽的三姑娘,修剪刀的陈伯的侄女……总之整个建康的姑娘都要娶过来!”
“噗……”陈庆之几乎要栽在树根旁,“这么多你娶得过来么?”
“阿昕娶不了,可以让爹爹手下的叔叔们的儿子娶,每个人都要娶三五个……还有阿由、阿桥、谦之……都娶很多姑娘!”
“你还替他们打点好了?”陈庆之瞠目结舌。
“嗯!这样如果有人打到建康城,我就可以把所有的姐姐妹妹都集中在大家的府里,但凡开府,都有卫兵保护,这样就算城破也没有人欺负她们了……”陈昕的想法出乎意料的单纯,“不过,小信就不要娶了,我让他做我的参军!”
“为什么小信不娶,阿由他们就要娶?”陈庆之哭笑不得地问着自家的小儿子。
“阿昕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小信不能娶!”陈昕跺脚道,“我不和阿大说了!”
陈庆之叹口气,扶住陈昕的小肩膀:“你这样使性子,事出无理,将来做不得好将军的。”

那是很早的事情了——陈昕望着临川上空的乌浸浸的云朵,悠悠叹了口气——临川和建康,到底相隔多远呢?
他没有仔细去丈量过——阿大说的对,他做不得好将军。
案上的敕令,正命他速回建康护城。
他想起当年幼稚的话语,想笑,却觉得万箭穿心、凄寒刺骨。
“将军,我们回建康么?”副将见他不语,小心地试探。
“不,去采石!”他坚定回答——陈家的孩子,还不曾回避直面的战火纷飞。
纵然,那个人正身陷建康;纵然,那个人需要保护;纵然,那个人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纵然,我必将一去不归。
纵然,我只有在招魂幡上才能再见到你。

但是,我的肩膀上,有阿大交付的半阕江山,有流民的哭喊,有血流漂杵,有银光肃杀 。
陈昕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临川的城门,轰然而开。
然而陈昕却不知道,那个被他唤作小信的孩子,如今正踏上前往北魏的路途,一路风餐露宿,只有符节声伴他远行。
是的,即使建康城破,小信也不会有问题——他是一个七岁就入宫的孩子,他不需要陈昕的保护。
自有人保护他。
庾信不需要陈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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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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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

 楼主| 发表于 2009-6-16 01:55:51 | 显示全部楼层
若见录
人物:
陈庆之 庾肩吾 庾信 侯景 萧衍 王元颢 杨昱
苍古 圣祖 端帘 圣童 连琛 辛夷 辛芷 秦楚 羽凡 岚曦 天年 颜错

也许还会有很多配角与炮灰。。。

第一章 与君生别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还是南梁普通六年的故事了。

浔梁的日头朗朗地在地上扎了灼目的白光,风也是干燥无比的,苍古此刻正窝在一匹母马身旁,兴致盎然地看小马驹吃奶——手里却不曾停歇,抓了马棚里的稻草就开始编织起来,嘴里还唱着“郎戍边,妾望归,何日杨柳青?”的乡野调子,又将那破烂的青布平底履踢进角落,一只脚在充满了马粪怪味的稻草上踩出相和的节拍来。

不过,当那歪七扭八的稻草终于团出一个难以名状的容器时,苍古再也忍不住,抽了马驹一巴掌,将它赶到一旁。马驹艰涩地叫着,长长的尾巴甩在食槽上,啪啪的声响,甚是可怜。

苍古冷冷地笑着,准备揪母马挤奶,却被一股力量拎着后颈反拖了几步。
“喂,做什么!”苍古狠狠地去抓那只攥着他“高贵洁白无匹”的深衣的手,苍古的指甲从出生起就没怎么修过,即使乱世中磨损,却也足够锐利。

“做什么?倒是个无知小贼,偷东西都偷到军营里来了!”对方收了手,上面分明的五道血痕——面前这个束发年岁的孩子,胆子倒还不小。

苍古拍拍身上的灰尘,把那条墨蓝的束巾甩到脑后,转身去看对方——不惑的年纪,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偏偏一袭白袍,端的是书生模样——就这样的人,也敢在军营里浑水摸鱼?苍古不屑地一哼:“我爱偷便偷,你管得着么?”

“我管不着,还有谁管得着?”对方手里握着的,是一只小小的动物形状的玉板。
琥。
“你是陈庆之?”苍古的眉目间消褪了原先的轻蔑,然而接着又是一声冷笑,“王元彧离这不到百里了吧,将军还有心思逛到这窝棚来?”

对方默认了自己的名姓,敛了眉,突然将缠裹如辘轳的银剑抽出:“你如何知道王元彧的行踪?!”
苍古随意地用手拨开那看似锋利的剑刃,又拿起那破烂草编容器开始挤奶:“得了,哪个不知道你陈庆之一介书生,剑都拿不稳,你吓谁呢?”

陈庆之看着苍古将草编器皿盛得满满,居然未有半滴液体漏出,着实奇怪:“你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这孩子出现得莫名其妙,却还不像个坏人。

“东海郡,陈彦之。字么,单字伯。”苍古仰脖喝干了马奶,抬眼,一脸的调笑。
陈庆之几乎要将他劈做两半。
苍古却突然抿了唇,将食指竖起,示意陈庆之噤声。
似乎有什么震动,自脚底传来——苍古闭了眼,默默感受,那是一种混乱而嚣张的振颤。
“好像……好像我估计得远了。”苍古挠挠脑袋,拨弄开碎发,“大概是我没吃饱喝足的缘故吧,要不,你把那马驹送我可好?”

庆之冷笑着把剑收起来,半天都对不准剑鞘,苍古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长剑,帮他收进鞘中。
“那是匹公马。”
“嗯?”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养大了它也没有马奶给你喝。”
苍古噎了口气在喉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庆之却牵了那匹母马,回头看着那个分明年少的孩子:“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上马去前面看。”
“可是……你为什么不要那几匹,母马又老,跑得又慢。”苍古手脚并用地攀上马,将马上的陈庆之往后狠推了几寸,庆之一个趔趄,几乎是要栽到地上,但依然朗声答道:“跑太快我会摔下来的。”

=口=——苍古只剩了一个表情。
陈庆之微偏了眼角,看着苍古的侧脸。
根本不是少年该有的表情——先前的调笑与放肆似乎被沙场的烈风吹得一干二净,苍古只是狠狠地盯着对面不远的阵垒,双目眯成锋利的线条。

“看出什么了?”陈庆之见他一本正经,故意逗他。
“哼,看出来也轮不到我说。将军不见得没底吧?”苍古连脑袋都没有侧一下,却是冷笑,素白的布衣扬起来代替了长纛。
陈庆之居高临下,只是指了一处地方:“倘若一鼓得溃……”
“则此战定矣。”苍古接了半句——那处薄垒,自己刚才盯了至少一刻。
陈庆之以极难看地姿态连滚带爬地下了马,继而上了战车——这个时代,早已经弃了战车,只是击鼓鸣金之时,非战车不能展其士气。

苍古笑了笑——击鼓之事,果然还是这样的儒将最合适——呸,什么儒将,周公瑾陆伯言那样的才是儒将,陈子云这样的连箭都射不准的算什么儒将!

但苍古不能否认,在鼓声回荡中依然清醒地指挥着旗帜变换,以旗帜颜色指示全军前进的陈庆之陈子云的确还是摹得了那些儒将的几分影子。

苍古无心再看战场上交织的白袍——这么多年,他什么没看够……

浔梁那一战速战速决,徐州的大门就此敞开。
徐州固然是大城,就算是在战火中被蹂躏了几次,依然能顽强地生长出希望的种子来。
希望哦……苍古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少年也曾经抚摸着江畔的森森白骨,凄然地对他笑道:“阿瑾,你看,他们的血,养活着这么多的草。”江畔的土地,浸润了所有的血泪,野草疯狂得窜起来,一片残忍的绿意,还有盛开的大朵白花,多么富有希望的画面,可是他们两个人,为什么只是想哭呢?


“小哥,要烧饼么?一口一包油哪!”徐州的市集起得很早,热腾腾的香气冲开雾色,喷出诱人的气息。
苍古觑了一眼,耳畔响起某人的话语“腻味着,但阿瑾你爱吃就买吧。”
“来两张。”苍古抖出几枚大钱来——没想到糊里糊涂遇上陈庆之,倒给我发JUN补哪!
“小玠你看我对你多好,连烧饼都不忘买两份,可你早不管我了,活该下辈子找不到我!”苍古将那金灿灿的烧饼举起来,恰恰遮住清晨的太阳,嘴里虽然抱怨,心中却越发苦涩起来,甚至,苦得翻江倒海,什么也吃不下了。


如果依旧是那魏晋时光,他苍古一定会因为举着大烧饼满大街招摇而被那些蠢材文人评做是“放任简要,云中白鹤,松下劲风。”

可惜如今是南梁。
所以大家只把他当疯子。
苍古恹恹地笑。
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一片热忱与温暖。
“圣……阿大你看!他他他……”握住苍古手腕的女子,白衣绿裳,有着姣好的颜色,似乎比他大几岁,兴奋地冲后头嚷嚷。
苍古一动不动——因为他对《列女传》里断掉手臂的女子实在太有印象。
“端帘,这是在外头,不许放肆!”越过女子,苍古见到不远处的男子,皱着眉头,无可奈何的模样。
苍古向来对穿青衣的男子没有任何好感,何况还是个中年男子。
被唤做端帘的姑娘努努嘴:“是你带我出来让我找的咧,好不容易找到了,哪里顾得上放不放肆……”然后很认真得掰开苍古油腻腻的手指,看着上面清晰的掌纹。

苍古的手中,兀的闪烁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其气清轻而浮……是苍穹的气息呢!”端帘闭了眸子,自信地微笑,“果然是和我们一类的人呢……嗯……你有三百岁了么?”

苍古蹲下身去,捡起被甩落在地上的烧饼,淡淡地说:“我想,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不是,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端帘连忙纠正,“你是男的,可你也是玄族……玄族知道么?就是有着很特殊能力与法术的一群人,我是,你也是——很久以前,我们的祭祀就有谶语,我们整个玄族将会有一场大难来临,能够挽救我们所有人的,是两个纯血统的玄族人,当然,其中一个是我身后的阿大,啊,不,我们是装成父女的,他是玄族圣祖,而另外一个,很可能就是你。但是在三百年前你降生后不久,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们都是出来找你的。”


端帘把所有的故事串成尴尬而无趣的解释,然后歇口气,等待苍古瞪大双眼露出惊奇的目光。

苍古只是小心地把那两张烧饼用油纸细细地裹了,如同在包裹一个珍贵的无价之宝。他垂着眼,始终不曾抬头看一看端帘他们。

“……嗯,或许你不相信?可是,你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情况吗?比如……你活了这么多年却依然只是少年的形容?还有平时能够随意地用一些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学会的法术?——这就是玄族人的特质,呃,寿命长不是特质,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圣祖生活了五百年,你也算一个……总之,欢迎你回来,我们可以教你很多东西,教你怎样熟练运用法术,教你如何保护自己。”端帘耐心地解释。


“你说完了么?”苍古终于抬头,目光浅淡,“说完了我走了。”

“诶,你不打算和我们回去么?还是希望看着所有的玄族都遭受灾难?”端帘急急地伸手去拉苍古。

苍古回眸,拽开了端帘的手,她的绿色罗裙刺着苍古的眼睛,一阵揪心的痛,“灾难?是八王之乱还是王敦桓温叛逆?死了那么多人,整条长江都是红的,那骨头堆得可比秦晋大战的时候高多了,可算得上是灾难?保护自己?你们保护啊,怎么不保护?渡江的时候多少人被卷到江水中,我做梦都在救他们……小玠死之前,高高站在城墙上观看的人当中,莫不是也有你们这些‘有法术’的人吧!他带着病去和王敦纠缠,回来高烧不退的时候你们到哪里去了?在教小孩子法术么?少与我套近乎,我卫瑾受不起你们的大恩大德。”


苍古低声笑起来,声音冷得可以敲碎一切生机,他用双菱纹的绲边抹一抹嘴角,有淡淡的红。

端帘被他吼得一怔,眼睛却开始红起来——他知道什么,玄族的苦楚,他又知道多少……端帘退一步,攥住圣祖的袂角,撇开脑袋,心里楚楚的酸涩。


苍古打算抬脚便走,却发现自己早被绝望牵住了所有的力气。

保护……那时候,他多希望有人送药来啊。乐姐姐死了,小玠也终于离开了。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为何挟制我军司祭酒?”又是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银光,陈庆之依然是白薴素衣,腰间悬着他那累赘而毫无观赏价值的花哨剑鞘。


苍古白眼一翻——还军司祭酒呢?!也不知是谁整日呼来喝去地指使自己剁草喂马,我倒是在给马做祭酒!

“某实不知此乃将军部下,只因身形颇似这位姑娘失散多年的弱弟,冒犯了。适才多有得罪,将军和祭酒切莫见怪。”那个什么圣的男子打了揖,拉端帘离开。


“还弱弟呢,小孩子一年窜一头,失散多年的弱弟还能‘身形颇似’?”陈庆之脸上的表情分明在嘲笑这谎言编得拙劣,但声音放得低沉,似乎只是说给苍古听,“喂,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里通敌国,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苍古没答理他,却从怀里又将那烧饼掏出来:“你吃烧饼么?”

“陈彦之!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苍古叼了只烧饼,含混不清道:“不要就算了……我拿回去喂大马……”

陈庆之恼火不已,却依然拽过剩下的那只烧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旋即吐了出来:“呸!陈彦之,你把这掉地上的给我!下个月的军饷没了!”


苍古收住脚步,垂了眉目,仿佛自言自语:“就算是和你说……也没有用的吧。”

陈庆之怔住——他不明白,十五岁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悲哀与荒凉。


此刻正是深夜子正,云翳漫天看不见一丝星月的光晕,徐州城郊的树林里,端帘苍白着脸,倚靠在粘满枯苔的树根上喘息:“圣祖……你说,他会……回来么……”


圣祖只是默默揩干净手腕上的血痕与伤口:“小帘你刚饮了血契,不要多说话——他会回来的,但不是为了玄族。”

端帘黯淡了目光:“暗玄就是没用啊,少了明玄的血契,片刻都活不成……圣祖,是不是所有的玄族,伤了他人一次,自己也会流血不止,如果失手杀了人,便再也不能活了?”


圣祖将广袖放下:“其实,所有的人伤了别人,都是会流血的啊,不是身体,是心。只是,时间长了,伤害多了,也就不再把伤害当成造孽之事——不意味着他们的心不会流血,而是早就流干了,没有血了。丧失人性,也正是如此。”


端帘默默撇开头去,却猛然发现一个身影自树林中小跑而过。

“圣祖,那个是……”端帘伸着葱根似的手指,讶异得说不出多余的话。

圣祖眯起眼,同样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苍古此刻正窝在城墙脚下的营帐里,试图在那一册册深奥的书籍中寻出一两本神异故事。

身旁的小马驹,悠闲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热气。

这本是陈庆之的营帐。只是那白袍将军素来喜欢与手下们混在一起,有时候迟了就随意找个地方躺了睡觉,苍古寻思着这么好的营帐空了也可惜,正好用来养他心爱的小马。


陈庆之听了却也不管他,甚至连案上大堆的信笺地图也没有拾掇,任苍古随意进出。

苍古翻了半天,只找到本陶潜的《搜神后记》,还是那种半册的残卷。

管他呢,有东西看就好。苍古把那堆《春秋繁露》《毂梁》《管子》推到身下枕着,摊了书便看。

门口却响起突兀的女声:“我找你们的军司祭酒。”

“你是何人?女子不得擅闯军营!我们没有什么祭酒!”

女子哼一声,换了飘渺的声线:“那,我进去可以么?”

苍古一阵恶寒。

没有回答,帐幕却被揭开。

端帘一袭灰绿纫黑的斗篷,袅袅婷婷地站在帐幕之外,而那两个守卫,目光茫然得没有丝毫落点。

苍古挑眉:“你就是这么一路进来的?”

端帘摇头,走进帐中:“我从人少的地方翻进来,还是惑了几个,陈将军这里滴水不漏的。诶,他没有得到密报么?”端帘盯住案上堆叠的纸卷,伸手要翻。


“别动!”苍古手疾眼快,按住了端帘的手腕,“上面抹了磷粉,你要是想害我以通敌窃密被杀,就随意吧。”

“你不是他的祭酒么?”

“祭酒?我倒是想喝酒呢。来历不明和你们一样,他可警惕着——这点心思没有还做什么将军……你没事最好出去,擅闯军营我可不会帮你隐瞒。”苍古依然镇定自若地翻着《搜神后记》,宁可盯着“见尼裸身挥刀,破腹出脏,断截身首,支分脔切”的句子,也不愿意分神多看端帘一眼。


“对了,快去通报你们将军,豫章王刚才投敌去了!”端帘抖掉斗篷上的碎草屑,紧张地提醒道。
“豫章王?”苍古犹自不信,轻轻笑道,“陈庆之此番就是为了保护豫章王才来到徐州,豫章王好好的徐州不要,为何去见北魏那帮子傻瓜?端帘姑娘,扯谎可不能这么没根没据。”


“谁和你没根没据了!我明明看见他穿了树林子,往那边去了!”端帘脸色泛红,显然是着急了。

“等等,你说的是……豫章王萧综?!”苍古猛然想起那个脸色苍白,带着微微厌倦与怨恨表情的男人,还有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议论,“我去和将军说。”


端帘舒口气,披好那件厚重的斗篷,欲言又止,最后只道:“那,我走了。”

苍古却在她转身离去的那刻,突然叫住了她:“嗯,你们那些人都住在哪?”

“晋安郡,侯官。”端帘的目光有些亮,“不过,也有在建康的。”

“你说的那个……我有机会会去的……”苍古很是郑重地承诺,虽然有些犹豫。

端帘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营帐排布在一起,倒好似重叠绵密的丘峦,当中闪烁出耀眼的红光来,让苍古误以为是日出东方。

陈庆之和几个手下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却又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那火舌在当中熊熊吞吐着,更显得锦上添花般热闹。

苍古迎着这样夺目的红,在陈庆之耳边说了两句话。

“陈彦之你吃多了烧饼吧?”陈庆之甩出这么一句话来,用看那幼稚的垂髫小儿的眼神看着他,“再说,你亲眼看到了?”

“你不信也罢,我也没指望,不过,要是这里的人全被砍了,不知道将军买得起那么多棺椁犒劳弟兄们吗?”

“陈彦之!”

苍古却不理会他陈庆之那声怒吼,夺了那燃烧的一柄木柴,猛地跑向战车,向挂在战车上的金柝砸去。

“当!”声音因为木头的质地而显得有些沉闷,但却响彻夜空——那是集合的号令,苍古又狠狠地敲了第二下。

炭火崩裂,黑色的灰烬纷纷扬扬地撒下来,苍古一身的煤黑,本该是狼狈不堪的,他却站直了身子,看营帐里灯火渐起,迅速倒映出无数黑黢的身影,人群渐渐集合簇拥了过来他旋即满意而轻松地对呆立的众人道,“将军果然治军有方,擅发号令,陈彦之自请领罪。”


陈庆之劈手夺了弓箭,对准了苍古就拉开了如满月一般的弓弦。

苍古没有动,羽箭带着呼啸,扎进了他的左臂。

远远的,有喊杀声自树林对面传来,而高耸的城墙上,嘈杂的呼喊声也如海浪潮水一般涌起:“豫章王投敌了,我们还不也快点投了大魏?”


“将军,城内有报,豫章王失踪!”

陈庆之回头带着惊异的目光。

“将军到底是一介书生,连这至关重要的一箭也射不准。”苍古看着那挺拔的羽翎和左臂上滴落的鲜血,笑得璀璨无比。

……

苍古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颠簸震醒的,他盯着那湛蓝清澈的穹庐,迷糊地想起最后那一幕,他看到的是陈庆之咬牙切齿的扭曲嘴脸,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苍古转了脑袋,避开有些扎眼的日光,却对上了比日光更惹人厌的家伙,然后一阵乱尘扑面而来,苍古吸了那灰蒙蒙的尘沙,呛得几乎要咳血。


陈庆之侧过脸去瞧他一眼,淡淡地说:“这可是唯一一辆闲置的车了。”

谁看不出来这是闲置的,连个顶棚都没有,木头也是烂的,弄个筐子把我装了在地上拖,也比这待遇高——苍古忿然:“把我这个伤号放队伍最后吃土,将军莫不是想向弟兄们说明,哪天要打不了战了,就要这样生不如死啊?”


“撤军之时主帅自然殿后,至于你么,一个半残可不要放前面乱显,让人看了以为大梁连个四肢健全的都没有。”陈庆之说着从袍袖里抽出一包东西来,扔给苍古,“烧饼!”


那东西香气迷人,却猛地砸在了苍古的左臂上,苍古随着破车颠了两下,嗷地叫一声。

“可不是,将军也知道骑不好马搭不好弓的是半残啊?”苍古毫不犹豫地回嘴,左臂上的纱布,还残留着暗褐的血水。

“我们回撤的时候,那个姑娘来找过你,说是‘那件事如果是卖人情的话,就不作数了’——是不是你小子和她订了亲,又要反悔啊?”陈庆之的脸上尽是幸灾乐祸。


“她是我女儿,将军可有指教?”苍古明知道陈庆之不相信,但还是堵了回去。

“哦,是女儿,那个男的也随着来了,小姑娘可是叫他‘阿大’的,难道你是她阿娘?”

苍古被他噎岔了气,半天才问道:“这是去哪?”不待陈庆之开口,又自顾自地推敲,“倒像是回建康的路……让我猜一猜……该不会是那皇帝要你回去陪他看美女吧?”


陈庆之的脸色一下子白成天上最纯洁的云朵。

“呀呀!要回建康了。回建康,看美人,皇帝老儿唱乐府!唱的是那一曲啊?——‘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苍古笑嘻嘻地把最后一个烧饼屑吞下肚去。


“陈彦之!你再唱一句我就……我就罚你从你那头马驹上挤马奶!”陈庆之卸了剑鞘直接往苍古脑门上敲去。

正午的阳光,好生灿烂。


建康城。

苍古百无聊赖地在皇宫门口闲逛——陈庆之进去了一个时辰,依然不见踪影。

刚才只有个大舟卿出来,见苍古站在陈庆之那匹高大骄马旁边,知道他来历不小,闲聊几句,净说些疏浚河道的事儿,苍古烦不胜烦,搪塞几句,那冬卿见苍古无趣,也就走了。


苍古正研究着这马腿肉是否可口,突然有人拉拉他的衣袂:“彦之兄……”

苍古被唬了一跳,转过头来,对方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子,穿着整齐厚实的曲裾深衣,上了冠,露着一口白牙冲苍古笑着,目光倒是明亮清澈得很。

苍古不习惯什么文绉绉的“彦之兄”的名号,又觉得这孩子少年老成装得实在有些可笑,便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听子云叔说的,他让我出来和你说说话,怕你等得不耐烦。”男孩子笑道,“在下庾信,还没有字呢!”

他知道我不耐烦就应该亲自出来,找个老气横秋的小孩子算什么事!

“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苍古听庾信的姓名,倒不是皇家的孩子。

“我陪父亲在里面为今圣写诗啊!”庾信回答,“这马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吗?”

“可以。”苍古好奇,“你作些什么诗文?”

庾信艰难地想想,吟了一首,无非是什么柳啊花啊盛世啊,苍古皱着眉头:“这黏黏腻腻的都是些什么……”

“不好吗?父亲也作诗,比我好多了,你要听吗?”庾信又要开口吟诗。

“算了算了吧!”苍古勉强笑道,“虽然我是将军手下做事,可没他那么附庸风雅,你念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不过,你知道这建康城中有什么可以吃喝的地方吗?”


庾信望着苍古,许久,终于摇了摇头:“父亲总是把我关着读书,除了进宫,我从来没去过其他地方。”

“为什么不带你走走呢?”

庾信拢着宽大得有些不合身的袖子,轻轻回答道:“父亲说,‘无论多好的景色,终究要毁掉的,与其最后伤心,不如不看。’”


那句话,配上庾信软糯的声音,明明是好笑的,苍古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依稀记起,有人也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信儿,过来。”有人喊庾信。

苍古见一个瘦削的男子立在不远,有马蹄的踢踏声和车辙咿呀的碾响渐渐传来。

男子穿皎月色的深衣,和庾信一样的宽袖,却因为身材太过修长,倒仿佛是北风中欲坠的枯叶,他眉目浅淡以致有些虚无,苍古看他,好像面对着经冬封埋的霜雪。


“父亲!”庾信准备跑过去,但突然收住了脚步,颇庄重地挪过去。

男子也走向庾信,弯下腰,捏捏他的脸颊,牵起他的手,走向那辆缓缓停住的马车。

苍古于那瞬间,看见男子眼里的温柔。

苍古笑笑,无论多么冷漠的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总是善良而温和的吧——只是如那样的人,怎样写出绮丽繁华的宫廷诗句来呢?


“那是庾肩吾,诗写得不错,没我好,小信公子很可爱。”陈庆之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把苍古所有的惆怅都挤成薄薄的树叶,被风吹跑。


苍古斜他一眼:“怎么,皇帝老儿没留你吃饭?”

“你以为那是军帐……军帐也不是想留就留的。”陈庆之话中有话。

“你知道建康城有什么地方可以吃喝的吗?”苍古突然问道,目光却不落在庆之身上。

“知道。”

“那请我吃东西吧。”苍古笑得一脸纯白。

面摊前,苍古一边一根一根地吸溜着面条,一边闲适无比地看着建康城内人来人往。

于是陈庆之成为和面摊一样的面瘫。

在苍古花了将近一刻的时间把一根面条吸进嘴里之后,陈庆之终于忍不住了:“钱我放这里,你吃完了自己付账。”

说罢,忿然离开。

苍古不言不语,从容地又吸了根面条,然后幽幽开口:“出来吧,我在宫墙外面就看见你了。”

端帘从旁边的绸布店里探出头来,脸上微红,不知道是被那红缎映的,还是害羞被苍古看穿。

苍古难得地微笑:“端姑娘有事情么?”

端帘被那笑骇住,丢了手中原本想给别人买的红缎,咬着唇,眨眨眼睛,好半天才说:“我们秦祭祀和涅祭祀想见见你,她们都到建康来了。”


苍古放下筷子,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其实,建康城说大也不大,端帘带着苍古绕了几个弯,却往城外走。

此刻,已经是仲秋,城郊的林子一派璀璨的金黄,风不是很大,却吹动那层层烂漫的黄叶,纷纷扰扰地落了满地,掩盖了两人的脚步声。

苍古默默随着端帘向林子的深处走去,偶尔静心倾听,发觉风声渐弱,竟至于像绵软温暖的呼吸,侧了眉目,周围的树木,在黄灿中透出微妙的绿意来。


端帘喃喃着跳荡的曲调,白底布屦踩踏之处,落叶翩然欲飞,那堆叠的破碎枯黄之下,是茸茸的碧绿草色。

这,怕是结界吧。

苍古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畔悄然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太过真实,苍古感觉鬓发都被那气息撩了起来,痒痒的。

端帘伫足,将身子侧了一半,冲苍古浅笑道:“到了。”

有禽鸟扑翅的声音,将那声“到了”,打乱成振颤的余响,也同时打碎了原本安详熨帖于苍古肩头的阳光。

四周俨然是一片柔软的春色,莽莽蓁蓁中偶有凤翥鸾举的影子掠过,伴随绵长的鸟鸣,那绿色中,依稀可见不多的草屋竹舍,亭亭而立。


面前的小小屋子,玲珑可爱,却将屋檐修得奇异的长,远远望去,倒像是展翅的鹯鸟。檐下的女子,颇有些年岁了,但乌发依旧,盘成髻子,簪一只银钗,和那身灰白的素色襦衫极是相衬,女子眉目分明,眸子温和地望向端帘和苍古,手里的毛笔,饱蘸了浓浓的墨,正准备抒写什么。


端帘肃然,欠了欠身:“秦祭祀,端帘带他来了。”

苍古上前,作揖道:“卫瑾。”

女子点头,搁了笔,站起来退了两步,谦然微笑:“我叫秦楚,卫公子过来坐吧。”

端帘舒一口气,刚要离开,却被秦楚叫住:“帘姑娘去哪?淼诚让阿雪送信说路上误了点时辰,怕是明日得归。”

端帘红了脸,在白衣的衬托下更加分明:“我……我没想见他……我是想找涅芸妹妹说话呢。”

秦楚扑哧笑起来:“我知道你要找小芸,这样,我给卫公子寻好灵脉,你带他一起去吧……”旋即对苍古道:“卫公子,可以把你的左手伸出来让我看看么?”


苍古将袖子折了两折,伸到矮案上。

秦楚把毛锥重又蘸了墨,小心翼翼地用布帕托住苍古的左手,将墨汁涂满苍古的手心。

那墨汁一点一点渗进苍古的手心,全部消失不见了,秦楚用指尖在苍古左手心描了个复杂的符语,墨色又渐渐出现,晕染成云朵的形状,接着,又流动成几行诡谲的文字。


秦楚用布帕将苍古手中的墨汁擦干,不语。

“秦祭祀?”端帘原本性急,这时更是忙不迭地试探。

“不是。”秦楚平静地回答,“他和徂翔不一样,他不是蔚然祭祀YU言中的另一个人。不过,卫公子的确是我们遗失的那个苍穹纯玄。”


“不是?!”端帘吃惊地喊道,“可是……可是他明明……”

“明明有三百年的寿命。”秦楚抖抖手帕,上面的墨色凝聚成一滴滴水珠,滴落进砚台,她对端帘说道,“你带卫公子去涅芸那里让她看看——她是暗玄祭祀,说不定会知道什么。”


端帘点点头:“好的。”


苍古随着端帘在濡湿的青石路上转来转去,端帘明显有,些急躁:“怎么会不是呢……我看人从来都很准的……我好歹有探灵者的一半血统啊……”


要不怎么说你看不对,原来只有一半的准头——苍古难免尴尬地笑答:“我从来没有什么救人的本领,你们祭祀也说了,我只是一个……一个……”


“一个苍穹纯玄!”端帘怒火上冲,猛地回头几乎要往苍古脑袋上敲那么一下。

“对了,那个叫徂翔的,是谁?”苍古回忆起秦楚的话,问道。

“你少给我明知故问,”端帘此刻心情烦闷,回答起来半点好气也没有,“圣祖的族内名字,就是徂翔。是他出生之后,就被当年的初祭祀和陈祭祀确认为YU言中的命定之人,此后,玄族人就都称他圣祖了。”


幸而我不是,否则也许还会被叫做圣男。苍古翻翻白眼。

“帘姐姐,回来得这么早哪……”这个声音,带着小女孩声线独特的清澈与柔软。

苍古寻声望去,有一八九岁的小女娃,穿着缁黑的襦裳,从树后走出。如墨色一般的头发微垂着系了碧绿的宽绸带,在穿过叶缝的阳光的照耀下倒泛出些幽暗的墨绿光泽,她此刻正微笑着,眉目清浅,极是漂亮;脚边唧唧啾啾围绕着的,是几只黑白相间看不出是什么的雏鸟。


端帘大发了兴致,伸手便圈住她,笑着回答:“当然是想我们的涅芸了,我今天才看见了匹红缎,本想买了送你——总穿些黑的,偶尔也换换么。”


暗玄祭祀涅芸……原来是这个小娃儿。苍古在心里暗忖。

涅芸窝在端帘的手臂旁,抬头微笑道:“那也要有值得穿红的日子啊,姐姐早把那喜事办了,涅芸才好穿那红缎衣裳啊。”

端帘僵了僵,又羞又恼,作势要拍涅芸:“你和秦祭祀一个德性!拿我取笑你就开心了?”

涅芸逃开,一个转身就看见了立在一旁作木雕状的苍古。

她怔怔地把目光投在苍古身后,似乎没有丝毫落点,却微笑道:“大哥哥好俊朗。”

身后似乎有一缕轻风,掠过苍古的衣摆,那风和煦得很,苍古却无端感觉有股寒凉,自指尖蔓延至心里,他猛地回头,冲那虚空放声而颤抖地喊起来:“小玠!你在是不是……”


枯叶如浪花,一片片卷起又落下,涅芸眯起双眼,以不属于孩子的严肃态度问道:“大哥哥为什么没有轮回?”她此刻一步一步向苍古那边走去,脚步轻缓。


风声在苍古耳畔缭绕一阵,竟慢慢停滞了,沉默了。

涅芸叹了一口气,又是一阵风,迅疾地吹动着所有的树叶,苍古怕眼里迷了风沙,下意识地闭了眼,待睁开时,涅芸的身旁,有一只黑羽的鸾鸟,缓缓飞翔。


涅芸抚摸着它光滑的长羽,微笑道:“去吧。”

那鸾鸟直直地冲苍古扑去,苍古不避也不躲,只是紧张地回身望着,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滴落下来。

鸾鸟一声悠长的鸣叫,自离苍古不远的树荫下,衔出了一缕由透明渐渐显出模糊白色的雾气。

苍古什么也顾不上了,伸手就去抓那只鸾鸟长长的尾羽,那尾羽却在苍古握住的瞬间,散成水墨般的凌乱烟气。

“你想不想让他安静离开?”涅芸表情安然,语气却冷得让端帘也感觉陌生。

苍古的手,慢慢垂下,只是小声道:“小玠。”

那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明显,突然脱离了鸾鸟的控制,向苍古飘摇而来。苍古死死盯住它,只听见耳畔缓缓的如叹息般的调子,唤他“阿瑾”。


唯一的一声,阿瑾。

阳光刺眼得让苍古流泪,也让那雾气渐渐扩散,融化进那金色的光芒中,绽放,消失。

涅芸伸手,鸾鸟停落于她的腕上:“伫足百年而无法往生轮回,背负了自以为深重的罪孽,他死去之前,必定经过了一场痛苦吧……”


苍古抓住涅芸的手腕:“他和你说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他去了王敦府上回来就……”

端帘蹦上去扯落苍古的手:“你做什么?!她是暗玄祭祀,不是你的哪个仇人!”

“他死去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肯告诉我……”涅芸平静地注视着苍古,“他连你都不肯说,又怎么会告诉我?”


苍古瞪大了眼睛,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涅芸却突然摊开苍古的手掌,微笑道:“你看,他和你一样,都那么怀念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一定是很欢乐的吧?是我们其他人都没有经历过的欢乐呢……他执着百年无法离去,于是选择陪伴在你身边,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自己存在的目的呢,哪怕是游荡的灵魂,也是一样的。”


苍古沉默不语,白色的袍袖敛了两片落下的枯叶,还有半束阳光。

涅芸拉住端帘,乌黑的眸子闪烁着明媚的光:“端帘姐姐,你送大哥哥出去,然后帮我把那缎子买回来好么?”

端帘疑惑道:“秦祭祀让你帮忙看看……嗯……卫瑾,你还没看呢……”

“不用看了,秦祭祀说得很对啊,卫瑾哥哥是苍穹明脉。”涅芸再次回首冲苍古微笑,“苍穹纯玄很不容易呢!”
“那……他既然不是YU言中的那个人……为什么……”端帘不想让自己的话显出希望苍古死的意思。

“我刚才已经回答了,帘姐姐你不认真听呢。”涅芸把手指藏进素黑的袍袖,“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自己存在的目的啊。卫瑾哥哥不是为了玄族生存,也不是为了回忆生存,他自然有属于自己的存在目的。就好像涅芸自己,因为继承了所有暗玄祭祀的灵力,只有三十年的寿命,但也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吧。”



苍古浑浑噩噩地在街道上乱撞,几乎鼻青脸肿地摸索到了陈宅——陈庆之前些日子半开玩笑说如果苍古在建康没地方住,陈宅会因他的到来蓬荜生辉,这么嬉闹着,苍古居然也就粘在陈宅不走了。


“啪,啪”第三声还没有敲响,门就被突然拉开,苍古此时正头昏眼花,凌空却扎来一道银光:“陈彦之吃我一枪!”

声音脆嫩,可那银枪的力道却是不小。苍古躲闪不及,几乎要被指着心脏插入,他一歪,登时摔在了地上。

“阿彦你没事吧?!”对方是个垂髫的男孩子,一身碧蓝的劲装,手里的银枪突兀地闪着亮光。

苍古摔了个四仰八叉,脑子却清醒了不少,正待唾弃男孩一翻,对方却被提着后颈拎了起来。

“放我下来!阿大最坏了!”男孩猛地将银枪反刺过去,口里哇啦着,“阿大去打仗从来不带阿昕,这回回来还带了个坏哥哥!”


“陈昕,没大没小!叫彦叔!”陈庆之夺不过自己儿子的枪杆,尴尬是肯定有的,但更多的是宠溺。

“不叫不叫!”陈昕从庆之身上蹬下来,“阿大老是趁昭哥哥和夫人不在的时候教训我,阿大马都骑不好……”

陈庆之哭笑不得,拍拍他的小脑袋:“找你娘去,别在门口舞刀弄枪地耍,我和你彦叔有事情要谈。”说罢,还晃晃手里的酒坛。


陈昕努努嘴,一边往里走,一边支吾:“你怎么不找娘去,叫我找……”

苍古把身上的灰尘拍干净,抬头想要调侃陈庆之,却被对方一把拽到院中的桌旁。

此刻日暮,如火的晚霞烧了满天,红艳艳的仿佛少女的羞涩脸庞,让人迷醉。

陈庆之把酒坛重重撴在桌上,笑容阴冷得好像经冬也不化的寒霜:“说,今天吃完面之后,你跟谁见面了?”

苍古抬了眼,拿生硬的目光看他,最后冷笑道:“怎么?陈将军是打算明日拿我祭旗,攻打北魏?”

陈庆之怔一怔,却不反驳,指头敲着酒坛光洁的外沿,道:“你别给我拐弯抹角了陈彦之,城郊的林子,好个绝妙地境!”

苍古盯着酒坛里晃荡的液体和半爿倒映出的月光,脸上的表情琢磨不清:“既如此,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动手?陈将军倒是好耐性。”


陈庆之突然僵了脸:“我知道自己刺你不中,只落得打草惊蛇。”

苍古心里又冷又囧地抽搐了一下。

“何况……私以为你不是北魏的。”陈庆之淡淡地舒了口气,从桌子低下提了俩粗瓷碗,将酒坛微微倾斜。

“为什么?”苍古听得这诡异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解。

“因为北魏向来粗浅,朝廷里连几个能舞文弄墨的都找不出来,哪里会出你这么一个又别扭又喜欢酸文假醋的探子?”陈庆之无奈地笑笑,匀了两碗清亮的云溪酒,“适才玩笑而已,不过乱世之中,还是少到处闯为妙。”


“玩笑?”苍古夺过一碗云溪,仰头就喝了个干净,然后爽利地将瓷碗底朝天地盖在桌上,“将军翻起脸来,比这瓷碗还快。”


“陈彦之!兵不厌诈,我不过是试一试你罢了,没想到你毕竟是孩子心性,半点经不住吓。”

苍古被清冽的云溪酒呛住,梗着脖子咳了几句:“少闯为妙……当年若不是他一时贪玩,揪着我去外面闯荡,只怕我早就没有这等闲情与将军高谈阔论了。”


“嗯?”陈庆之晃碎了碗里的月影,奇怪地看他。

苍古抢了酒坛,又倒了一碗:“说起来,当年他只有这么一点大,眼睛却好看得很……”

番外一 素盖转悲风

说起来,那个时候苍古还是个垂髫小儿而已——嗯,仅仅是看上去“垂髫”。

有些事情,久了自己也不再奇怪,比如记忆里有曾经同孙登一起呼啸山林,甚至顽劣心起,把他的单弦琴挑掉唯一的琴弦的经历——可是,身边的欢笑和悲伤轮了几轮,早就物是人非,而自己,却赖活于世,个头也仅仅是微妙变化。


他也曾经寻过游方的郎中,自然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小孩子嘴里“胡编乱造”的故事,看他犟得可爱,又一口笃定的样子,旁人亦只是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轻松离去。


渐渐地,苍古便也忘了自己的年龄,或者说,年龄对他而言,也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日阳光甚为清明,亮堂堂地落了一地,又仿佛要揉进苍古的心里。他一步一步蹭着前行,手里的布袋中,装的是雪白的盐粒——好容易找了份在客栈打下手的活计,他可不愿意随便失去。


只是今日的街道出奇地挤。两旁站满的都是女子,梳双鬟的和结白髻的,突然就一哄而上了,苍古听不清她们在议论什么,只是偶尔会有尖利而兴奋的叫嚷从混乱的对话里拔出尖儿。


魏晋的女子,从来就没有半分的闺阁羞怯。

苍古深刻地记得平日里那些或真情或假意豪爽的女子,总喜欢青天白日地招摇进店堂,要一壶娆春酒,兴起时还爱捏他的脸颊——直到那日苍古再也忍不下去,对方的手指烂出了水泡才肯作罢。


不过,其实当时仅仅是填膺之愤,苍古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让对方烂了俩指尖……

人群如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起来,苍古被挤得几乎要扭曲成白绢,他抠住手里的袋子,死死不放,生怕被人群踩踏在地上。

好容易拐进了一条空巷,苍古才想喘口气,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并无恶意的轻笑。

苍古回头,高大雪白的山羊正低头舔舐着地上泛着白的盐粒,羊背上的孩子,笑容异常明亮。

苍古没有理睬那笑,却立时扑到山羊前面,扳住了它的一双犄角,恶狠狠道:“偷吃了我的盐,我把你弄成腌肉!”

山羊背上的孩子又笑起来:“都是骨头,不好吃的。小公子若要羊肉,我这就回去取一挂来,只当是赔罪。”

“你家里有这等上好东西?那……有酒吗?不要娆春和九酝,有没有云溪?”苍古一巴掌拍掉山羊的脑袋,问道。

“怎么没有?”孩子理理被挤出几道痕迹的衣衫,“不过,要等她们都散了才好出去。我弃了羊车才钻过来的,我怎么看也就这样,还经常挨娘亲的笤帚,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孩子拉一拉自己的脸颊,疑惑又无奈。

“她们就是来看你埋在山羊毛里逛市集的景致?”

“大约……是吧。”

苍古两眼一翻,正打算出巷子,手里的盐袋却被山羊狠狠咬住,他出离愤怒地拉扯着袋子:“喂,我真要把你做成腌肉!”

孩子的相识,往往比成人更单纯几分,尽管其中一个只是长得像孩子而已。

苍古如今回想起和卫玠相处的那一段时光,最鲜明的,仍旧是那天人群散去后他们二人滚着被挤散了的羊车的轱辘,一步三跳地回去的情景——即使最后,卫玠的阿娘举着笤帚作势要惩戒儿子,却最终递了一碗热汤。


偷偷翻了墙出去,却在街道上迷了路;捂了耳朵打趣说外厅的清谈不但无聊,而且刺耳;或者是约了要酿酒可忍不住每天都打开刚封好的酒坛看,最终成了绿水……那样的日子,在乱世中开了一朵不起眼却无关天下国家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花。


你既没有名字,我便替你取一个吧——卫瑾,握瑾怀瑜的瑾。

那是苍古的第一个姓名,只是过了那短暂的光阴,便再无人记起。

后来,偌大的家族,经过一场鲜血淋漓的屠杀,便只剩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毫无瓜葛的卫瑾。

再后来,整片土地,都满目疮痍,他和卫玠还有乐姐姐,一起渡江寻找喘息之地,却没想到达的时候,再不见乐姐姐的身影。

江水卷起的浪花激出万千澎湃的轰鸣,掩盖住的,是江畔奄奄一息的呻吟。

蒿草疯狂地生长,摇晃起来的声音,如同哀泣的回响。已经成长的卫玠把自己的身体埋得同苍古一样低,伸手探进那浓浓的草色中,再举起来的时候,掌心里握着的,是冰凉不已的白骨。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卫玠生硬地笑起来,一手的血,不知道是指甲攥出来的,还是咳出来的。

苍古面对江浪,已经没有泪水。

那一夜,卫玠去见了王敦将军,回来时,连步子也不稳了,苍古去扶他,却听见他的模糊声音:“既如此……便不得活了罢……”


次日,卫玠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场梦境,实在太短,就沉沉坠入了黑暗。(番外完)


苍古是被脸颊上一阵又一阵冷飕飕的冰凉感给弄醒的。
睁开眼,就只瞧见一道明晃晃的寒光自眼前凶狠地晃荡而过,胸前却像堆了几百年未收的陈麦一般潮湿闷热,苍古一个激灵,抬脚便踹了过去。
对方却闪过了这一记重击,横了那锋利的刀刃,怪笑起来:“阿彦睡觉还流口水哪!啊哈哈!”
苍古如同兜头浇了盆冷水,老羞成怒地翻身而起:“要你多事!”
趴在榻边的陈昕眨巴着看似无辜实则含着狡黠的眼睛,拍拍心爱的大砍刀:“阿彦你这可就不对了,早知你如此说,我昨晚就不把你拖回房间里来了!”
这话不说还相安无事,话一出口,苍古顿时感觉到浑身的骨头仿佛被锉子粗鲁地锉了几百道伤痕,每一块都能发出摇摇欲坠的“喀拉”声响。
“拖回来的。”苍古咬牙切齿地重复着陈昕小朋友的无良话语,于是连臼齿与门牙也开始“喀拉”。
“阿大去校场了,你可不能趁机欺负我!”陈昕往榻下一跳,旋即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片染了茜红的竹简道:“半个时辰前有个美人姐姐来我们府上找你,我说你昨晚大醉没醒,她就把这个交给我了。”
苍古强压下怒火,接过那片竹简,原来是端帘留的,邀他一旬之后去那地方参加她和淼诚的合卺之礼——秦楚的话,应验得倒快……
苍古低着头,想的是要备一份什么礼物好,旁边的陈昕却比他还要兴奋,嚷着:“那姐姐漂亮得很,除了小鱼,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了……”
苍古听出这话不太一般,端帘是长得丽质天成,却不像是值得陈昕这么绘声绘色的描述,于是问道:“那姐姐有多大了?”
陈昕比划了下:“不大啊,我见她还没有上笄子,怎么也大不过十岁。”
难道是涅芸么?也难怪了,端帘要出嫁,这几日是不能出来的……
“那个小鱼,又是你小子看上的那家姑娘啊?”苍古显然忘记了刚才陈昕的嘲弄,涎笑着问道。
“谁说小鱼是姑娘了?”陈昕瞪大了眼睛,“小鱼是……”
话说了一半,有陈府的婢子在门外道:“小公子,庾家公子来府上见你,我让他在厅里候着了。”
“哎呀!谁让你把他晾着了,赶快让他去书房,阿大今天留了两大幅的帖子呢!”陈昕猴急道,然后冲苍古说道,“我才和你说小鱼呢,他就来了。”
说罢,连最喜欢的砍刀也不要了,掀了门帘顿时就没有了踪影。
只留下因为震惊而呆若木鸡的苍古和那柄同样呆若木鸡地躺在榻上的砍刀。

那日,苍古离了陈府,准备朝城外走去,刚转了身,却被人抓住了衣袖:“阿彦你带我走,我不认得路。”
身后的陈昕龇着牙,笑得异常灿烂。
苍古愣了半晌:“我去哪里你知道么?小孩子别没头没脑的什么事都要往上凑,和那小庾信玩去!”
陈昕笑嘻嘻地从背后扯出一片竹简来,上面的朱砂字迹清晰分明:“我本来是想带小鱼一起去的,可惜只有这么一片……”
“你从涅芸那里偷的?!小孩子不学好专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苍古伸手要抢。
陈昕手腕一翻,一把拍开苍古的手:“阿彦你说什么呢!这是美人姐姐给我的,你要是不信,到了那里只管问去——快走快走,喜酒耽误了可不是那么好再吃上的。”
“喂,我不是你的精钢砍刀啊……”苍古被陈昕半拽半拖着往城外挪去。

尽管料到大家应该都会有一番大的改变,苍古见到众人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树枝头已经挑上了红色的灯火,一朵一朵倒像是开了花,明艳跳脱,一片璀璨。
秦楚此时做的是司礼,穿了厚重茜红深衣,只是微笑地冲苍古颔首,对于陈昕的莫名到来,却没有表示任何的讶异。
苍古正想在陌生的人群里寻找一两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卫瑾?”
苍古回过头去,涅芸着一袭红底黑菱边的繻裙,正朝这里走来,身后还跟这另一位小女孩子,看上去和涅芸极是熟稔,牵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陈昕最先跳起来:“美人姐姐!这里的夹糖酥很好吃!”
苍古想起当日的事情,还是有些尴尬,翕着口想了很久,才磨出句话来:“那天真是谢谢你了。”
涅芸笑一笑:“卫玠的事情可不能只谢我一个人,你该谢谢她。”说罢,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笑得很是灿烂,但衣着古怪得很——仿佛是绒羽织成,却乌墨一般好似绸缎,在一片温暖的红色中显得有些突兀。
苍古怎么也想不起来几时见过她。
对方也不介怀,只是笑道:“那日我牵卫玠哥哥的手的时候,他还不肯离开呢!哎呀,可把我累坏了,小主人也不同情我。”
苍古这才反应过来:“你……你是那只……怪鸟?!”
对方简单地揖了揖:“小鸾叫做弄悠,不叫怪鸟。”继而笑了起来。
正说着,秦楚远远地叫着涅芸的名字,示意她过去,而陈昕见到秦楚身边摆放的大堆果品,也忙不迭地跟在后头去了。
可是弄悠并没有紧随其后,见涅芸走得远了,反而敛了兴高采烈的神色,带着几分诚恳与肃然对苍古道:“你帮我做件事情好不好?”
苍古倒是吃惊起来——这通灵幽冥与人界的神鸾竟也有事情求他?
“你先说是什么事罢——不过可别真指望我一定办到。”
弄悠从羽氅中取出一束闪着柔和光滑的翎羽道:“带着这个过海去找忍族,帮我换一剂药。涅芸看得紧,我没有办法抽身离开——她也不肯让我这么做。”
“为什么?”苍古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不想失去有关她们的任何记忆。”弄悠垂下头去,“飔然、青冥、燕雪、槐溪……她们都是暗玄的祭祀,都是我陪伴了一生的人,可是,每当她们离去,我对于她们的记忆,也随之被禁咒剥夺殆尽,不过剩下模糊的名字而已……”弄悠顿了顿,手指紧紧地抠住衣角,“那个禁咒,是第一代的飔然祭祀立下的,可惜,我也不记得她的面目了……我问过涅芸,大概在以前也曾经问过历代的祭祀们,涅芸只是和我说这事想改也不能改,以后别再提了。”
“也许,他们只是怕你有那么多不好的记忆……”苍古试图解释道。
“他们问过我吗?问过我是不是想要这些记忆吗?!”弄悠此刻心绪烦乱,完全不像是有了千年的阅历,反倒像个任性的孩子,“我只是,只是想要那些最真实的故事,所谓遗忘,和逃避有什么不同?”
“好吧好吧,我帮你。”苍古叹了口气,发觉这小妮子倔强得很,其实自己本可以当那耳旁风,听一听也就罢了,只是想起卫玠的事情来——弄悠通得了天地,救得了别人,却唯独,没有办法救自己,倒也十分地可怜与不公,“你把那方剂的名称告诉我,我替你出海要。”
弄悠怔怔地望着苍古,喃喃地答道:“忧思。”
苍古接过那束光滑的翎羽,它们被红色的绦带细细地扎好,一层又一层的流光如火焰一般明亮,抖一抖,就扑簌簌地落下一片金色。
“阿彦阿彦,你吃不吃桃花糕?”远远地,陈昕扯开了嗓子喊。
那是苍古最后一次,听这小孩喊他的名字了。

此番一去,竟与陈庆之他们,成了永诀。

番外 日落含山气

那是很早以前的故事了。
有多早呢?差不多是陈昕刚刚能够看懂兵书上的字,一知半解其中的意思的时候吧。
“昕儿以后想做什么呢?”午后的阳光真是温暖,陈庆之借着树荫间落下的日光,仔细地擦拭着他的长剑,银光流华,无限灿烂。
“嗯……阿昕以后想和阿大一样做大将军,还是开府的……”陈昕把淡淡的眉毛皱在一起,拧成并不好看的结,卖力地思考,“……然后……然后阿昕要娶杨家二丫、王姨的小女儿、买饽饽的三姑娘,修剪刀的陈伯的侄女……总之整个建康的姑娘都要娶过来!”
“噗……”陈庆之几乎要栽在树根旁,“这么多你娶得过来么?”
“阿昕娶不了,可以让爹爹手下的叔叔们的儿子娶,每个人都要娶三五个……还有阿由、阿桥、谦之……都娶很多姑娘!”
“你还替他们打点好了?”陈庆之瞠目结舌。
“嗯!这样如果有人打到建康城,我就可以把所有的姐姐妹妹都集中在大家的府里,但凡开府,都有卫兵保护,这样就算城破也没有人欺负她们了……”陈昕的想法出乎意料的单纯,“不过,小信就不要娶了,我让他做我的参军!”
“为什么小信不娶,阿由他们就要娶?”陈庆之哭笑不得地问着自家的小儿子。
“阿昕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小信不能娶!”陈昕跺脚道,“我不和阿大说了!”
陈庆之叹口气,扶住陈昕的小肩膀:“你这样使性子,事出无理,将来做不得好将军的。”

那是很早的事情了——陈昕望着临川上空的乌浸浸的云朵,悠悠叹了口气——临川和建康,到底相隔多远呢?
他没有仔细去丈量过——阿大说的对,他做不得好将军。
案上的敕令,正命他速回建康护城。
他想起当年幼稚的话语,想笑,却觉得万箭穿心、凄寒刺骨。
“将军,我们回建康么?”副将见他不语,小心地试探。
“不,去采石!”他坚定回答——陈家的孩子,还不曾回避直面的战火纷飞。
纵然,那个人正身陷建康;纵然,那个人需要保护;纵然,那个人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纵然,我必将一去不归。
纵然,我只有在招魂幡上才能再见到你。

但是,我的肩膀上,有阿大交付的半阕江山,有流民的哭喊,有血流漂杵,有银光肃杀 。
陈昕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临川的城门,轰然而开。
然而陈昕却不知道,那个被他唤作小信的孩子,如今正踏上前往北魏的路途,一路风餐露宿,只有符节声伴他远行。
是的,即使建康城破,小信也不会有问题——他是一个七岁就入宫的孩子,他不需要陈昕的保护。
自有人保护他。
庾信不需要陈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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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6-16 02: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为了你半夜爬起来填坑的精神我华丽地回帖表示鼓励- -

    然后我可以爬去睡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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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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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专攻

    发表于 2009-6-16 16: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机党飘过~话说庾公子如此美丽妖娆到底是攻还是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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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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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

    发表于 2009-6-17 00:3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只想知道卫玠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口胡!
    http://qingjin9lucifa.poc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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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差党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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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专攻

    发表于 2009-6-17 12:18: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口=
    然后,等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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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3: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TO小蓝蓝:乃不觉得他们之间是CJ的男男关系么?我觉得小陈昕是脱线受,那小鱼子只能是美人攻了?(口胡我在说什么)
    TO青涯:我今天才发现你的名字好8CJ真的8CJ……
    ……卫玠的死……历史版本……一、他被众粉丝看死的……二、他被王大将军折腾死的……真是折腾,让他一晚上没睡觉【删除线】地说话【/删除线】就虚弱过度而死……
    本文选择的后者并加以改造……私下以为第二版本可信度高,个人认为他可能是被王敦威胁了,但是究竟威胁了卫玠什么……是要让他为自己正名还是要让他做有辱门第的事情,又拿了什么威胁他……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小卫玠同学宁死不屈(天啊,究竟威胁他什么了……)……

    TOCD:真的是CJ的男男关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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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8 21: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1000字,顶锅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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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

    发表于 2009-6-28 22:2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忍族忍族忍族……

    好奇你怎么塑造忍族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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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8 23: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想加姐姐的,但不加就是男人了……所以如果你穿了(在春秋那时候),别人喊你美人不能吃惊……一定要微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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