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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9 20: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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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沧坠
沧坠十二岁那年,父亲爱上了他母亲以外的女人。
这并不违背伦常道德,毕竟,他母亲死得很早,可以说,他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灵堂的一张黑白照片上。
然,他仍是感到意外。
“坠儿,我们是被诅咒的人,我们没资格也不应该去爱任何人,就像我们得不到幸福一样,我们身边的人也会因为我们而痛苦。”这是自小父亲对他的谆谆教诲,刻骨铭心。
父亲自己也一直坚守此念,母亲亦不过是父亲为了扩大生意而娶回来的筹码,父亲对她唯一的感激就是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你是我族的希望,有了你,我就算死去,也可以安心。”这是父亲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他为此感到骄傲,他深爱并且崇拜着他的父亲,父亲无疑是沧家历代中的一名奇才,他精明,果敢,冷静,有着非凡的领导魅力,寒彻的眸子不动声色的凝视,仿佛能够刺穿人心般的锐利,沧骁集团在他的领导下如日中天,黑白两道无不叹服。
然而在遇到那个如阳光般明媚温暖的白衣女子之后,一向冷静的父亲,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那女孩名叫宁馨,来自一个遥远偏僻的小山村,单纯的惹人怜爱。
父亲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脸上冷峻的线条仿佛被融化,柔和如破冰而出的涟漪。
沧坠亦很喜欢宁馨,她身上那种和煦如春风般的气息仿佛可以沁入骨髓,让他安心。
但幸福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父亲很突然的倒下了,在病床上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沧坠不明白为何父亲的期限来的这样早,他几近疯狂的质问命运,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
宁馨亦抱着憔悴的父亲泪流满面,父亲的病情毫无转圜的恶化,终于,宁馨开口了,她说:“沧流,你不可以死!”
一种柔和的白光从宁馨的掌心散发出来,缓缓包裹了父亲。
沧坠瞪大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父亲却如同触电般用尽全力推开了宁馨,他怔怔的看着她,脸色灰败如死,随后他笑了起来,笑声中呜咽着模糊的词句:“原来……原来……你是明玄……”
沧坠浑身一抖,如坠冰窖。
对于逆天禁契的规则,他早已烂熟于心,依据契约所定,凡暗玄中有背叛契约与明玄交好者,即使是在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之下,也将做叛徒论处,契约之力将开始侵蚀其心智与身体,而他操纵者沧家,之所以被各族尊称为宗主,并不仅仅因为其强大的能力,还因为沧家先祖,在签订契约之初,自愿承担了约束人的职责。约束人是仅次于命运而执掌契约之力的人,他们拥有以契约之力严惩其他结契人的权利,亦有依情况赦免违契者的能力,同时,还能让其他符合条件并愿意承担代价者加入此契约,成为结契人之一,但相应的,约束人必须严守契约,一旦违反,将遭到十倍于普通结契人的惩戒,且无法被赦免……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赦免父亲,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医护人员最终将不知所措的宁馨请了出去,沧坠则应父亲的要求留在了病房里。
父亲仿佛已经死过了一次,双眼空洞的望向天空,似笑非笑,沉寂半晌,才幽幽道:“坠儿,你记住,不要靠近明玄,他们身上那种气息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毒品,毕竟,那是我们在黑暗中……期盼了上千年的温暖气息……”
“爸……馨姨……是明玄?”
病床上的父亲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那双眸子几乎完全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干裂的嘴唇喃喃而语:“对不起,你还这么小,就要承受全部的契约和力量……如果遇到明玄,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杀掉,不然会害了自己……”喃喃至此,他忽的微笑了起来,神情幸福一如看到天堂:“不过,我不后……”
话语嘎然而止,父亲枯败的身体彻底失去了生机……
那被独留在病房中的小小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惨叫声瞬间撕裂了空气。
那些可怕的,惨烈的记忆疯狂的涌入了孩子小小的身体,他感受到鄙夷的唾弃,他看到无情的背叛与杀戮,他听到族人抱着死去的婴孩,绝望的嚎哭……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排山倒海的记忆溺死,心脏和血管仿佛爆裂般的剧痛,痛得他无法呼吸,只觉得生不如死!
一种来自远古的吟唱在一片纷乱之中逐渐清晰,应合着他心脏的律动,神圣而诡异。
“凡承我血脉者,需以此血为誓,千生万世,天上地下,必诛尽明玄,有违此誓者,万劫不复!”
病房的门被打开,沧流被推了出来,雪白的被单一直覆到他的脸上,昭示着他已经结束的生命。
沧坠默然的跟在后面,低垂的眼中没有眼泪。
一双熟悉的手抱住了他,带着他曾经依恋的,致命的温暖:“沧坠,别伤心,沧流不在了,我会照顾你。”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张哀伤而美丽的脸,然后说:“你去死吧。”
沧坠眼里那种完全不属于12岁孩子的冰冷和沧桑是宁馨生命中最后看到的画面,下一刻,体内的鲜血固化,变形,化作利刃,冲破血管,刺穿了她的胃,脾……心脏……
巨大的刺激和力量的过渡使用,让沧坠足足昏迷了三天,仅仅三天,他的世界完全改变。
家族的基业被心怀鬼胎的副董事方林接手,而他亦被方林以照顾为名软禁起来,面对方林眼里的得意与杀意,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很可能会因“自杀”或者“暴病”这种简陋的理由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虚弱的身体尚未复原,他所能做的只是乖巧的装傻,隐忍。
每日在心中盘算千万遍,得到的却都是同样的结论:以他现在的年纪和实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斗倒方林,抢回家业的。
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是低贱如狗般的忍辱偷生,最坏的结果,是不明不白的死去。
指甲嵌入掌心,沁出了血,他从未感到如此需要帮助。
[不论是谁,神,鬼,天使,或恶魔,即使要我付出灵魂也无所谓,请帮帮我,我不能辜负父亲,我还有我的使命……我还……不想结束!]
仿佛是应了他的祈求,一个神秘的女子和方林一起走进了他的房间。
女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穿着简单的T-shirt和磨白的牛仔裤,面容清丽脱俗,却不像天使。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林巫晴。”女子礼貌甚至是带着些恭敬的和他握手:“我是来接你走的。”
“接我……?”他讶然的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已经和方先生谈过了。”女子说着转向方林,眉毛轻挑,温和的面容瞬时凌厉逼人:“没问题吧?”
方林生生打了个寒战,连忙陪笑道:“没问题,没问题……”
他就这样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跟着女子走了出来,再次迈入繁华熙攘的街道,他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您就是新的宗主吧?很抱歉,我最近才得到消息,所以现在才来接您。”女子在人群中蹲下身来轻柔而谦恭的安慰他:“这些天……让您受苦了。”
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女子:“很抱歉,父亲给我的记忆还很混乱,我不记得里面有林姓的人。”
女子轻笑了起来:“那么,巫姓的人您有印象么?”
他有些惊喜地吸气:“巫氏一族?常派驭灵来与父亲联系的巫氏传人?”
女子笑着点头。
于是他安心的和巫晴去了她居住的B城。
巫晴的家位于城市里一处很简陋的小院之中,低矮的平房,灰蒙蒙的色泽,院中有套简单的石桌石椅,上方一架单薄的凉棚,爬满了紫藤,当时正是夏天,几串紫藤花开,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地方是简陋了些,不过好在整个院子都是自家的,不必担心旁人窥探。”巫晴依旧淡淡的笑,随即抬首,朗声道:“巫凡,在家么?妈妈把沧坠哥哥接回来了!”
其中一间平房的门被“刷”的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碎花衣裙的小小身影一声欢叫,像鸟儿一样轻灵的飞扑到巫晴怀中:“妈,你可回来了!”
“这些天自己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巫晴轻抚着女孩的头,声调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刚刚失去亲人的沧坠只觉得这一幕莫名的刺眼,于是狠狠的别过头去。
巫晴感觉到沧坠的不快,于是轻轻的把扑在自己身上的巫凡拉开一些,不着痕迹的笑道:“你看,这就是妈妈跟你说的沧坠哥哥,以后他就在咱们家住。”
“沧坠哥,欢迎你来。”巫凡虽然只有七岁,却立刻小大人似的招呼仓坠,她亦不认生,笑盈盈的过来拉仓坠的手:“这两天我收拾了一个房间给你,我们去看好么?”
沧坠这才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这个女孩,她有着非常精致的五官,比她的母亲还要美丽,双眼清澈如秋日的天空。
他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从此之后,他就和巫家母女生活在了一起,巫晴在博物馆工作,收入不高,他的到来,使巫家的生活变得颇为拮据,但巫晴仍是为他找了学校,供他上学。巫晴也因此加大了工作量,不时要出差去外地鉴定古物,有时整整两个月,都只有巫凡和仓坠两个孩子在家。
巫凡是个非常独立的女孩,即使母亲不在家,也不会哭闹不安,反倒像个小家长似的照顾着自己和沧坠的饮食起居。
虽然日子过得平静安适,但沧坠不甘心,慢慢理清了父亲留下的记忆之后,他脑中唯一在乎的事情,就是报仇。
他要夺回沧骁!他要向背叛暗玄,还害死父亲的明玄报仇!
于是他发疯的练习,试图操纵体内那尚无法被他驾驭的庞大力量,急功近利的练习让他的身体几乎崩溃,有好几次严重到皮肤迸裂,喷出血来,疼痛入骨。
巫晴试图阻止他,他却总能找到办法躲起来练习,巫晴几次找他谈话,他却倔强的听不进去。
他告诉自己不能慢下来,他没有时间等,沧家的心血基业在别人手上,那些害死族人,害死父亲,亦将他害到如此境地的明玄已然来到尘世,还逍遥自在!
巫晴还要出差,只得在临行前反复交待巫凡,沧坠的筋脉内脏已经开始受伤,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要好好看着他,别让他练过了头。
然而连巫晴的话都听不进的沧坠,又怎么可能理会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巫凡。巫凡劝不动他,亦拉不住他,焦急地在他身旁走来走去,却束手无策。
一次傍晚,他又在练习,丹田处渐渐的疼痛了起来,但他皱眉忍住,只道多练习片刻,突破了这个关节,便能有所进境。
“沧坠哥……”小小的身影又来到他的身侧。
他眼都懒得抬,神情中多了丝不屑与不耐。
“沧坠哥……我……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帮我包扎?”怯怯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受伤?他微微蹙着眉转头,赫然看到巫凡手掌上一片血红,缓缓滴落,触目惊心。
他立刻收势,拉起她走进屋里,语气满是责斥:“你怎么搞的?!流这么多血!”
“我……我削铅笔……”巫凡的声音小小的,末了又哭了起来。
他几乎是厌恶的将耽误他练习的巫凡压坐在椅子上,动作粗鲁的拽出医药箱摔在桌上,嘴里还骂着:“笨死你,削个铅笔都弄成这样。”
他说着生硬的拉过巫凡的手细看,只见白嫩的手掌下侧,一道狭长的刀口,不断地涌出鲜血。
“你是怎么削铅笔的,怎么会伤到这里,还这么深?!”他皱眉,抽手往棉球上倒酒精。
“我……我……”巫凡紧咬着嘴唇,就是说不上来,满眼是泪。
他停止了动作,狐疑的眯着眼睛打量巫凡,巫凡被他盯得心虚,又是着急,又是委屈,伤口又疼的厉害,于是干脆低下头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他一怔,突然明白了。
为何这小丫头早不伤,晚不伤,偏偏这个时候受伤?平时一向灵巧,削个铅笔却伤成这样?
她明明是为了阻止他受伤,而刻意弄伤了自己!
眼前的女孩哭得很是伤心,两只手胡乱的抹着眼泪,伤口沾到泪水,疼得越发厉害,于是她哭声越大,脸上也蹭了血污。
他感到愧疚,一直以来他被仇恨蒙住了心,看不到身边关心着他的人,看不到这个为了他,宁可弄伤自己的女孩。
他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次拉过她受伤的手,动作轻柔了许多。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轻柔的对她讲话,那甚至是一种温柔至极的轻哄。
巫凡渐渐止了哭声,哭红的小鼻子却仍旧抑制不住的一抽一抽,哭花的脸也难看的不成样子。
他忍不住轻笑起来,一丝恬淡的暖意,缓缓沁入心头。
后来他开始听话,渐渐的减了练习的分量,一旦觉得不适,就稍缓片刻,静心钻研。
令他惊喜的是,这样有张有弛的练习,反倒事半功倍,让他的能力迅速的增强。
寒来暑往,六个春秋。
他曾经不相信自己能在记忆与仇恨的煎熬之下撑这么久,但有巫凡在身边的这些日子,痛苦仿佛都缩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曾经灰暗的心,被一道叫做巫凡的阳光,照得暖暖的。
终于,他完全继承了父辈的能力,且运用自如,人也成年,连巫晴都认为,是该动手夺回仓骁的时候了。
“您继承宗主身份时年龄尚小,说实话,我们几家暗玄,都不相信您具备宗主的资格,我当时去接您,尊称您为宗主,也是为了告慰前宗主沧流的在天之灵,并不是真正的承认你。”巫晴在他临行前悠悠开口:“这些年,我们都暗中帮你看着方林和沧骁,但却都没有动手替你夺回家业,因为这是留给你的试炼,你以你的能力把仓骁夺回,从此之后,你将是我们真正认可的宗主。”
他郑重地点头:“晴姨,这些年来,谢谢您的照顾,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巫晴凝视他的眼,片刻后,满意地笑了:“我这次也想让巫凡跟着你去历练一下,我给了她20驭灵,希望能帮上忙。”
“谢谢您,我一定会照顾好巫凡,绝不让她受一点伤害。”他看着巫晴身后的巫凡,如起誓一般的保证。
巫凡被他认真地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照顾谁呢。”
巫凡这些年来的成长是惊人的,曾为历代名士名将的驭灵们多年来对她如师长般的教诲和训练,让年仅十三岁的她,具备了不同于寻常女孩的非凡气度。
“另外,雷家的儿子雷冥会在N城和你们会合,他已经完成了刺杀者的全部训练。也想借此机会得到锻炼,他会成为很好的帮手。”
沧坠接过雷冥的联系方式,小心的收好。
在到达N城后,他们很顺利的见到了雷冥,17岁的雷冥那孩子般纯净的眼和笑容,让他们一时不敢相信他就是刺杀者一族的传人。
然而雷冥真的很强,在制定计划并依计行事的过程之中,他们三人各有所长,却又配合无间,没有任何人成为其他人的拖累。
他们很顺利的进入了方林的别墅,控制了方林,并通过他将沧坠重新引荐回沧骁的董事会。
被驭灵挟持,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忧的方林不得不积极的配合他们,因而在很短的时间内,仓坠便掌握了近年来沧骁的情况。有体内传承下来的父辈们的记忆和经验,又有曾为历代名士智囊的驭灵从旁教导辅佐,再以自己操纵者的能力控制了许多尚有异心的重要合作者,并通过他们的配合,巩固自己的地位,培植自己的势力,配合上雷冥神鬼莫觉的暗杀术,铲除异己,清洗顽固的旧势力,建立起只属于他沧坠的新帝国。
这一切,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为了庆祝夺回沧骁,他邀请了其他世袭暗玄,备了豪华却精致的私宴招待。
在那场宴会上,他被认可为真正的宗主。
巫凡和雷冥功成身退,沧坠留了下来,又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渐渐的把仓骁的总部移到了B城。
即使荣华在手,大权在握,他仍是想和巫凡生活在一起。
巫凡见他回来了很是高兴,在漫天的紫藤花下笑着说:“沧坠哥,你回来了。”
“现在要叫宗主了。”巫晴在旁边笑着提醒,虽然笑容如昔,但看上去似乎憔悴了很多。
“叫沧坠哥比较亲切么。”巫凡皱皱鼻子:“宗主这么严肃的称呼,我可叫不惯。”
“我也听不惯呢。”他亦轻笑了起来:“以后还叫我沧坠吧,你们在我心中……和其他人不一样。”
搬到B城之后,他仍是忙,空闲时间不多,却全部用来探望巫家母女,巫晴和巫凡仍住在那个简陋的院落,两人总是婉拒他给予的物质帮助,继续过着清贫却安适的日子。
每次他来,巫凡都会准备他平素爱吃的家常菜,简单却可口,饭后,再没大没小的推他去洗碗,自己舒舒服服的翘着腿看电视,若是家里有什么大件家具电器需要挪动,也一律留给他做,半点不带客气。
虽然每次从巫家出来都是做过些小小的“苦力”受过些小小的“虐待”,但当真只有巫家,才能让他有家的感觉。
当然,巫凡也会常常跑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她似乎特别喜欢那个办公桌后专属于他的松软的皮椅,每次去了都抢占那只椅子,不管不顾的将他挤到桌子对面给客人和下属坐的小转椅上,于是偶然经过的高层主管们总会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到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一个还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堂而皇之的坐在“老板椅”上翘着腿悠闲的看漫画,而他们年轻有为,行事冷厉决然的董事可怜兮兮的坐着小转椅,趴在桌子的一角处理公文。
但他们不知道,被挤在桌角的沧坠其实很快乐,他很高兴巫凡对待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他也喜欢这样宠着巫凡,宠她一辈子。
但这种祥和愉悦的气氛很快被打散了,巫晴的神志开始出现短暂的癫狂。
驭灵者不同于其他暗玄,他们往往比其它人更需要明玄的血,身体里封存了百余强大的恶灵,其内所聚集的阴怨冥灵之气,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即使强大如巫式一族,强撑了近三十年,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开始出现溃败的迹象。
首先是身体的不适,眉目渐渐被死气笼罩,呈现出灰白憔悴之态,进而是精神上出现失常的癫狂,程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严重,直至最后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在疯狂中死亡。这个痛苦的过程往往会持续一年之久。
每当巫晴病发时,巫凡必须及时解开她身上的封印,将她体内的驭灵放出,以减缓她的痛苦,在她病发的时候,驭灵当然不可能再去触碰她进而增加阴力的侵蚀,所以能够阻止她伤害自己或是其它人的,只有巫凡。
发疯的巫晴六亲不认,往往将照顾她的巫凡打伤,待恢复神智后,又抱着巫凡痛哭道歉。
眼看着巫凡的笑容渐渐少了,身上也开始带伤,沧坠心急如焚,可巫凡不要他帮忙。
“她是我的妈妈,她就要离开了,在剩下的这段日子里,我想自己照顾好她……不,我一定要照顾好她,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能照顾好她!”
他无法反驳眼前倔强含泪的巫凡,于是他只好假装看不见,看不见巫凡长袖下遮掩的瘀痕,看不见她满布血丝的双眼,看不见她越来越难得的笑容里那种勉强的味道。
但有些事,不是假装就可以视而不见的,就好像有些事,不是勉强就可以做的到的。
巫凡被巫晴刺伤了,且险些刺中要害,情况极其危急,医院打来电话的时候,沧坠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心脏疼得几乎爆裂。
他发了疯般的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巫凡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庞。
巫凡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神志也很清醒,医生说这是奇迹,但沧坠知道,一定是驭灵在暗中以灵愈之术守住了她的心脉。
巫凡看见他笑得有些凄然:“我还是没能照顾好妈妈。”
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狂乱,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你安心睡一会儿吧,我这就去你家,帮你照看晴姨。”
巫凡点头,眼中满是信任和感激:“麻烦你了,沧坠哥,妈妈现在一个人在家我真的不放心,你帮我照顾她两天,我会尽快养好伤出院的。”
他很勉强的给她一个笑容:“你现在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到达巫家后,他见巫晴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哭得很伤心。
“巫凡还好么?她没事了吧?我真是没脸去看这孩子,身为母亲……身为母亲竟然……我为什么还不死呢?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我……我会害死这孩子的啊!!”
是呵,沧坠何尝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对母女皆会千疮百孔,身心俱疲。
巫凡很痛苦,慈和的母亲,发疯的时候却如恶魔一般,打她刺她,完全拿她当仇人一样,她眼睁睁看着母亲临近死亡,受尽折磨,却什么也做不了……
巫晴也很痛苦,她无法控制自己去伤害她懂事孝顺的女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精神一天天的加速崩溃,病发的频率越来越高,发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甚至威胁到了女儿的性命,她宁可自绝,却因为契约的关系求死不能……
这一切,沧坠都知道!
他不忍再看她们承受痛苦,他亦不能再放任自己视而不见。
那么,一切的痛苦和罪孽,就都由他来承担吧……
狠狠的握紧拳头,指节苍白嶙峋如同标本,咬紧的牙关里,渐渐有了腥甜的味道。
面前的巫晴猛的抓紧了胸口,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渐渐开始涣散的眼触到沧坠的目光,忽的明白了什么,在身体极度的痛苦的情况之下,面上竟淡淡逸出一丝绝丽的笑:“宗主……谢谢……”
一瞬间,沧坠眼中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色……
晚上再见巫凡时,她已经继承了能力和契约,一双清澈的眸子,冷冽迫人。
沧坠有了刹那的恐惧,他发现自己竟不敢与这双眸子对视。
“你不是说帮我照看妈妈的么?她是怎么死的?”巫凡的声音冷冷的,眼中和他当年一样,没有泪光。
他莫名的心虚:“晴姨她……知道自己差点杀了你,精神上承受不住,心脏……”
“真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你还骗我!”巫凡忽的爆发了:“伟大的宗主,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继承的记忆里,也有上一代死亡时的记忆!”
沧坠的心猛的一寒,如堕深渊。
“你凭什么这么做?!她是我的妈妈,是我在这世界上仅剩的亲人!!哪怕她打我刺我,只要能多看她一天,在她身边多陪一天,我什么都愿意做!!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们母女间的事情?!你甚至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听她对我讲最后一句话!!这就是你所谓的帮助吗?!”
沧坠哑口无言,是呵,他为什么……他又凭什么……也许在听到巫凡被刺伤的那一刻,他的冷静和理智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宗主,我不用你这样帮我,以前不用,以后更不用!”巫凡咬着牙一字一句:“现在,麻烦你出去。”
自此之后,巫凡开始刻意的回避他,且断然拒绝了他的一切帮助与照顾。
成为孤儿的巫凡,还只有十五岁,白天上学,晚上打工,过得极其辛苦,但即使如此,她仍咬牙挺了下来。
又过了数月,通过雷冥的牵线,巫凡依靠驭灵之力,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情报买卖网。
不论是多么机密的会议,多么难得的信息,以驭灵之手窃听窃取,便易如反掌。世界上每年研发多种精密仪器,核对指纹,扫描视网膜,多重的密码,专业的保镖,但却没有一样,是防得住幽灵的。
从企业间的商业机密到大国间的国家机密,只要是巫凡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
但她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她会依照自己的标准决定买家和买卖的情报,决不被金钱奴役,也决不违背良心,她只探取有买家的情报,除此之外,她给所有人保守秘密的权利,决不会因自己的好奇而随意刺探他人的背景隐私。
她先是为雷家提供情报,之后进一步扩大人脉,渐渐的有商界乃至国家的高层慕名而来,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的生意,她亦可轻松入手。
她行事非常周密,常以驭灵凭附他人与买家接洽,自己从不露面,接洽时亦派其他驭灵从旁监视,买家中若有欲跟踪加害者,死!
这一切,仓坠都是从雷冥口中知道的。
“巫家历代都将驭灵们看得无比神圣,巫凡她怕是驭灵商业化之第一人了。”雷冥每次提起时总是带着些调侃的轻笑。
“她……过的好么?”沧坠每次的问题也都一样。
“好的很,最近刚买了三百平米的高级的公寓,光衣服就挂满了一整个房间,女人呀……”雷冥笑着叹气,看似纯澈的眼敏锐的扫过仓坠的脸,随即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你就别替她担心了,她说过,既然自己注定不得善终,就要在活着的时候给自己最好的东西,她呵,怕是全天下最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了。”
“这样就好……”沧坠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
一切……这样就好,或者说,一切……只能这样。
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也许时间会让隔阂变成谅解,但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用工作麻痹自己。
他仍和往常一样游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和一群戴着虚伪面具的野兽兵不血刃的厮杀,只是,这林间再也没有清新的风。
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摘下面具,真心的笑……
如此,又是四个寒暑,这四年对他而言,很漫长,长到连他的心,都已经石化。
但是很突然的,巫凡在一个平安夜登门造访。
这是他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再见巫凡。
在得知巫凡主动造访的时候,他竟有些害怕。
缓缓的行至会客厅,用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推开门,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深深刻在他心上的女孩。
她站在那,依然如丝的长发,依然清澈的眼,依然淡暖的微笑着。
刹那间,时空仿佛倒转,他又回到了那个紫藤漫天的院落之中,女孩婷婷站在紫藤花下对他微笑:“沧坠哥,你回来了。”
心脏渐渐开始跃动,嘴唇止不住的微微扬起,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宗主。”
他听到自己身体里一部分碎裂的声音,那个尚未成形的笑容就此冰冷的僵在了脸上。
他早该知道,一切……从他杀死她母亲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回不去了……
巫凡似乎心事重重,因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独自把谈话继续了下去:“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个问题,毕竟你是执掌契约之力的约束人,你觉得,如果一个暗玄变成了吸血鬼,契约的力量能不能帮他恢复……”
“吸血鬼?”他有些讶异的面对这个极其怪异的问题:“谁变成了吸血鬼?”
“是……”巫凡话还没有说完,房间的门被粗暴的撞开,一个银发男子闯了进来。巫凡见状眉头紧皱,走上去拦住他厉声道:“我不是叫你先等在外面么?!”
“你是操纵者?没错,就是这种气质……巫小姐没有骗我!你真的是操纵者!”那个表情里呆着些神经质的疯意的男子狂喜的盯着沧坠:“最强的操纵者一族真的流传了下来,这下,那些明玄死定了!!”
他身子微微一震,眼睛慕的睁大:“你说什么?你知道明玄?”
原来,那些向来行踪成迷的明玄竟已在B城现身,而且还和巫凡有了瓜葛。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巫凡刚才,为何不说?而且还似有意拖延隐瞒?
他疑惑间,忽的忆起父亲临终时的遗言。
[坠儿,你记住,不要靠近明玄,他们身上那种气息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毒品,毕竟,那是我们在黑暗中……期盼了上千年的温暖气息……]
他慕的攥紧了拳,眸光如森冷的刃,静静凝视巫凡。
她是他如沙漠般的世界中唯一一株绿色植物,带着他对整个生命全部的渴望与希冀,却在他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距离。
但,即使注定一生遥望,她仍是他愿倾尽毕生之力去守护的人。
他绝不能再让明玄夺走他重要的人,绝不!
他缓缓地走过去,手轻轻落在巫凡的发上,巫凡本能的想要躲闪,他却拉住了她:“别动,我正以契约之力赦免你违契,最近……常常头痛吧……”
巫凡这才停止了挣脱的动作,垂下头,低声道:“多谢宗主了。”
巫凡口中“宗主”这个称呼再次刺痛了他,他的手顺着她的发际划下,霸道的勾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他只看到,巫凡的双眸在触到他眼神的瞬间惊惧的微颤。
“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一次,我不会那么快的杀掉他们,我要通过他们找到明玄的根基,然后一击制胜,所以,你认识的那些明玄,还不会那么快死掉……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白,他们早晚会死在我的手上,诛尽明玄的誓言,将由我们这一代实现!”
充满恨意的森冷笑容渐渐浮上他的唇角,没错,这一次,他会不惜一切,完成这绵延千年的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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