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短]极光

柒羽

也许 当你想放弃世界时 就已经被抛弃了
                                                     ——题记


夜凉。

   苍洱站在窗边，映着被微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烛火看一熙的留书。手指节因为长时间用力掐着薄薄的纸张而略有些泛白。嘴抿成了一条线，眼睛却依旧是那波澜不惊。

   如同不知道悲伤为何物一般，永远是那么一潭深水。也没有石子能够激起一圈又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跌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水，被它迅速抹吞噬了痕迹。

   烛火迅速将那张只写了寥寥几句话的纸化为灰烬，火舌舔上那清秀的字迹时，就如同带走了留下这句话的主人的最后一点顾盼。

   苍洱却依旧维持着提着纸张的动作，眼神定向窗外院落里的竹椅。随即“啊”的一声抽回了手，放在嘴边反复吹试。

   手指一直掐着的那一小部分碎片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飘落在地上。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个字来。

   极光。

   “真的是……有够笨呢……”自嘲地一笑。

   吹灭了那蜡烛，走出房间时仍不忘轻轻带上门。

   “晚安。”





   “喂！”

   “啊？什么？”苍洱被止墨这样一吓立刻抬起头来，表情万分无辜地看着有些急躁的止墨。

   “无心导师已经注意这边好几回了，小心点……”止墨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哪，就算一熙她一声不吭地就……咳咳，可是你也不用这么消极吧？”顿了顿，发现苍洱已经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喂！我说你……”

   “才没有……我才没有消极……”苍洱仿佛是怕止墨不相信一般，赶紧绽开一个笑容。止墨看了便一翻白眼，“算了算了……你还是消极吧，你笑起来就是在折磨别人的神经。”然后指着苍洱笑意愈浓的嘴角毫不客气地说：“别冲着我露出这么奸诈的表情，谁不知道你一坏笑就准没好事。”

   苍洱微微斜眼，就看见无心老头正注意着这边，心想这家伙倒霉了。

   “止墨，上来把我刚刚教授的招式再掩饰一遍。”无心命令道。

   “是……”止墨低呼倒霉，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拿着剑走上去轻盈有力地挥舞。

   苍洱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一片冷然。

   其实，止墨。我真的没有在消极啊。我只是在想，这个安宁得不会发生任何奇怪事件的玄界，也会有极光出现么。

   我也想，去找找看。




   “嗯？要去尘世找玄遗了？”苍洱听见止墨刚刚告诉自己的消息，拿筷子的手不由得一顿，眼睛却始终盯着已经吃了一半的雷霆的膳食，仿佛没看见过一般。

   “是呀，真想出去走走看呢。苍洱，你会去么？”

   笑笑，“不知道。”

   耳边是止墨满心欢喜的笑语声，不时也点一两下头。心里想的却不尽然。

   一熙已经，离开两年了呢。

   不是也没想过要去寻找她，而是早已感到深深的绝望。一熙她，在自己看到留言的时候，人应该已经身在尘世了吧。所以在玄界如同无头苍蝇且不会有结果的寻找，徒劳无功。也只能是多添加一些烦恼而已。

   也想过要去尘世。但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真的那么来，停留在空想上罢了。罢了。

   这次，是否不失为一个契机呢？




   去尘世寻找玄遗的学子名单定下来了。

   看到止墨的名字时，苍洱这几天一直笼罩在心中的某些负面情绪终于消失了。

   这次真的是下了决心了，如果这个团队里没有雷霆的话。那么就学着一熙跑去尘世。反正偷去尘世的，又不是只有几人而已。

   逆反心理终究还是没能落实，倒也去得轻松。

   止墨已经回去整理东西了，这次的雷霆，可以去的很少呢。

   那么……一熙，你是否已经在尘世找到你的极光？




   其他一同来尘世的学子均以玄记茶楼作为据点而展开了工作。苍洱却提出要单独居住，止墨无奈，只能应许。前提是可以租到价钱便宜的房子，所以一大早她就穿梭于城市的各条街道里。目的不外乎三个：一是给自己找个落脚的房子，二来熟悉下这座城市，而三，便是顺便打听下有没有一熙的消息。尽管如同空想一般不切实际，也没有可行性。

   “那么租金就三个月一交，要退房的话要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否则不退租金的。这是房子的钥匙，你要看好，只有这一把……”

   苍洱点点头，接过了老板娘手中的钥匙。她发现钥匙并不像自己想象般的那样斑驳，而是崭新的一把。

   老板娘看出她的疑问，不以为然地说说，“说来还挺巧呢，一个月前租下这所房子的女孩几天前才搬走，钥匙却被她早就弄丢了。我问她平时用什么锁门，她反倒一脸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锁门呢？锁上了门，她就进不来了呀……’我以为她和别人同住，所以问那个‘她’是谁。她再也不回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就突然不说话了。所以她搬走后我才又买了一把新锁。”

   苍洱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那双仿佛包含了世界却唯独不会悲伤的眼睛迸发出惊喜的光彩。“那，她叫什么？”

   见老板娘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急忙辩护，“她很可能是我以前的一位故友，很久没能联系上她了……”

   “她啊，好像是叫蓝十一，很奇怪的名字呢。”老板娘干涩的眼睛向上翻了翻，“啊，没错！就叫蓝十一。”

   苍洱的眼前有两个人影渐渐重叠了。一个是止墨，她说，‘蓝十一熙’这个名字，是倾诉真言的意思。另一个是一熙，刚刚结识的时候，她说，一熙，我的名字。

   “那、那您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不知道，她退房也是挺突然的。这孩子挺喜欢看天。有一天她突然就要走，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呢。”一下子从回忆中抽出来，脑袋还有些混沌的房东老板娘好脾气地继续解答，不过似乎又来了新的租客呢。

   “哎呀不租了不租了！这栋楼的房子已经住满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苍洱渐渐沉默。车水马龙夹杂嘈杂的人声，却始终入不了自己的耳。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以及这里，陌生的房间。

   苍洱转动手中的钥匙，“咔”的一声，锁就开了。用力推开和门框有些错位了的门，里面是斑驳的墙，强上面还有几张很新的蝴蝶素描，宽大的双人床，转动式的台灯……

   一切皆是很温馨的布局。

   一熙的风格。

   不过它即将成为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栖身之所。

   苍洱将一个小小的箱子扔在墙角，审视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一熙的痕迹还在。看来她走得真的很匆忙。连物品都还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带走。

   房间内布满了薄薄一层的灰尘，不过还不难打扫。

   走过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有一熙的一些日常用品，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并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了……

   “真的什么线索也没有吗……”苍洱胡乱掸了两下床单，仰身便躺了上去。

   极光……极光……

   对于从小便在玄界长大的自己，真是个再陌生不过的词汇了呢。

   一向对尘世历史文化素有研究的止墨告诉自己，极光，是鬼神领导死者灵魂上天堂的火炬。

   也查阅了资料，描述的是这样：极光在地球南北两极附近地区的高空,夜间常会出现灿烂美丽的光辉。它轻盈地飘荡，同时忽暗忽明，发出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光芒。这种壮丽动人的景象就叫做极光。

   解释也不一呢……但是对于一熙来说，又是何种释义呢？




   她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苍洱，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离开这里么？』一熙这样问她，明媚的眸子里却是些阴暗的情绪。

   『厌恶了这个世界？还是你想去尝新？』苍洱挑眉，等着她接下去。

   『因为啊……这个世界抛弃了我呢……』她说到这里，有些淡淡的惆怅。

   苍洱却不能理解，『为什么？』

   一熙却不回答，自顾自地喃喃道，『可是……究竟是世界抛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放弃了世界？』




   一熙把风衣又拉紧了一些，将早已通红的手放到嘴边哈气，“66513……66513……”

   她怎会不知道，这样下去，也许还没到北极圈就已经被冻死了。不行，一定要活着见到极光！

   极光极光……你在哪儿……你在哪里……

   一熙有些迷茫地看着冰川白雪。这里是北极圈。她要来，寻找极光。




   来找一熙和所谓的极光才是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打着找玄遗的幌子罢了。

   止墨有些无奈地想，沾湿抹布又擦了擦门框，玄记第七分店的牌子高高挂在自己的头顶上。

   貌似有几天没看见过苍洱了……她还在忙碌于寻找一熙么？

   不断擦拭的手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扔下抹布便跑了出去。

   苍洱……苍洱……




   一熙的手里紧攥着一张纸条，上面所罗列的是一堆汉字。那个人说，只要找到这密码答案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极光了。

   她说，我喜欢这种杀人方式。




   于是她一直等，一直等啊等啊等的。直到身体早已被冻僵，唯独靠意念支持着，还是没有见到极光。

   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等待，“你……赢了。”

   胸口开始不断向外流血。她就势倒在了一片苍茫白雪之中，红色很快和冰雪凝溶在一起。苍洱说，即使这样死，也很凄美。

   一熙一向是追求凄美的人哪。所以她才没有反抗，甚至是任由止墨将自己引来这里，并且为答案所困，迷失了方向。

   一熙所躺的冰川被止墨击碎。这一片，承载着一熙所有的希望与绝望。




   她还记得当时，止墨找到自己的情形。

   『你不是要去找极光么，收下吧。』止墨将纸条塞在一熙的手掌里，里面写满的，是行行词句——

御风千里
谁 莫言那虚影隐雾 冰川深浅
复古横流
谁 思忆起春秋繁华 飘渺彼岸
砂岩碎石
破 含雪容混沙南川 难忘誓言
形如陌路
断 之迟点未名不再 乱世鸣苍
万事终了
定 地乾坤必无知晓 黔逝极来


   『为什么？』

   止墨咧开嘴，笑了。『我们不如打个赌吧，你名字中有两个字，它们的下一笔的笔画是什么？要反着回答我哟。』

   『什么？』

   『这是文字密码，你解开。便是极光出现之地。若解不开抑或错误，那么你的命也就给我罢。反正你活下去只是为了找她。』

   『可以，但是为什么要我的命？』

   『苏家的子孙，不可以不杀戮。』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姓苏。和蓝家有世仇的苏家。那是止墨么？还是满怀仇恨的苏止墨？

   『你是如何知道我姓蓝的？』

   『因为蓝家的血脉，从不会说谎。』




   极光终是出现了。

   看着漫天辉煌的壮景，一熙的眼睛寻来寻去也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不会的，不会的！苍洱看到我不会不来找我的！

   极光对她的释义是，鬼神领导死者灵魂上天堂的火炬。

   所以她来找极光，找苍洱。准确地说……是苍洱的魂。

   血液流干，一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阖上了双眼。最终还是没能见到苍洱。




   苍洱叹了一口气，在这寒冷的地狱中却没有哈气。也是……鬼魂怎么有哈气呢……

   “一熙，不是我不来见你。而是我和止墨的约定啊。想要停留在这个世上，就必须借助止墨的身体和力量。蓝家，终是要被苏家结束的么……”苍洱苦涩地笑笑，她为这个世界逗留，却还是没能保住一熙。“我还是发现得晚了……”

   一熙一熙，她永远是一熙。

   世界总是如此戏剧化，止墨不想被苍洱坏了她的好事，最终还是被识破了。止墨不想一熙找到极光的所在地，因为那样，她可以见到苍洱。但是自己打碎的冰川，却带着一熙，漂到了那里。

   这个女子的生存，只不过是为了苍洱。颠覆了她的世界的苍洱。

   而止墨，也只是为了苏家的遗恨。

   苍洱呢，是为了朋友的好吧……




   她朝一熙伸出手，现在，我们一起走吧。


---完---